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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手机屏幕还未完全暗下去,铃声竟又一次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房间内刚刚沉淀下来的自嘲与寂静。

又是一个本地陌生号码。

李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今天是怎么了?告别过去的电话接连不断?他带着一丝疑虑再次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任何可能与旧酒店相关的声音。而是一个他绝不可能听错、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口吻,却又用着一种近乎私密的低语般的音调。

“下楼。我在门口。”是安诺夕的声音。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甚至没有表明身份,仿佛认定他一定能瞬间认出她。

李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出于激动,而是出于一种高度的警觉。她怎么会用本地号码?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想干什么?

他还未及回应,电话已然挂断,只剩下干脆利落的忙音。

这种绝对的、掌控节奏的做派,很安诺夕。

李默走到窗边,手指挑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酒店门口那并不宽敞的车道上,极其违和地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造型极具攻击性的哑光黑豪华跑车。它像一头蛰伏的黑色猛兽,与周围略显朴素的环境格格不入。驾驶座上,安诺夕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侧脸线条冷峻,正透过降下的车窗,看似随意地望着前方,仿佛只是临时停靠。

这份刻意的、近乎张扬的高调,与昨夜宴会上那个低调严谨的政客形象判若两人。

李默深吸一口气。他这人确实如此,事到临头,反而不会过度纠结。旧情已复杂难言,但既然她以这种姿态找上门,避而不见绝非良策。他倒要看看,这位安诺夕女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快速整理了一下衣着,神色平静地下了楼。

走到车旁,他并未立刻上车,只是站在车门边。

安诺夕转过头,墨镜后的目光难以捉摸,红唇轻启,依旧是言简意赅:“上车。”

“去哪里?”李默回应,语气平静。

“自有安排。”她答非所问,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这只是一次无需解释的日常出行。

李默看了她两秒,随即干脆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车内空间低矮而充满皮革与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标准间仿佛是兩個世界。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轰鸣,跑车迅速而平稳地汇入车流。安诺夕开车的方式与她为人处世一样,精准、高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技术无可挑剔。

李默没有再多问,只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他心中猜测着无数可能的目的地——某个高级餐厅进行私下谈判?某个安全屋进行机密交谈?甚至是郊外某个适合“解决问题”的僻静之处?

然而,当跑车最终以一个流畅的转弯,滑入一条他无比熟悉的街道,并精准地停在那家他工作了一年的——城东旧酒店——门口时,李默彻底怔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安诺夕。

她……带他来这里?为什么?

安诺夕熄了火,终于摘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完整的、颜色迥异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近乎审判般的平静。

她侧过身,目光落在李默脸上,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耳膜:

“你说你释怀了,放下了。” “李默,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放下’的。” “或者,看清你究竟还被困在什么地方。”

她的语气并非嘲讽,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帮助”。她不是来叙旧,也不是来炫耀权势,她似乎是来替他——或者更是替她自己——进行一场迟来的验收。

说完,她不等李默反应,径直推开车门,竟然还换上了一双高跟鞋,姿态优雅却带着无法形容的强大气场,向着那家旧酒店的旋转门走去。

那辆过于扎眼的豪华跑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这个光芒四射、与旧酒店氛围格格不入的女人,瞬间吸引了门口门童、大堂内工作人员以及零星客人的所有目光。

李默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那扇他进出过无数次的、略显陈旧的旋转门。

一瞬间,他明白了安诺夕所谓的“自有安排”是什么。

这不是俗套的炫耀打脸,也不是针对某个具体人物的报复。

她要他回到这个象征着他“逃避”和“平凡”过去的地方,不是以那个默默无闻、心怀单恋的离职员工身份,而是以如今这个坐着豪华跑车前来、由她安诺夕亲自“陪同”的、身份暧昧不明的归来者姿态。

她要他在这巨大的反差中,在她无处不在的强大存在感笼罩下,亲自审视和确认自己所谓的“释怀”。

李默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好,安诺夕。 你要看,我便让你看。

踏上熟悉的步道,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旧日的气息,但身边站着安诺夕,以及身后那辆如同黑色宣言般的跑车,将这一切都扭曲成了一场超现实的戏剧。

他没有去看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只是神色平静地跟上安诺夕的脚步。她的高跟鞋踩在略显磨损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笃定的声响,与这间老酒店略带疲惫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压倒性的气场。

没有预想中的刁难或刻意炫耀。安诺夕径直走向酒店那间主营本帮菜的中餐厅,步伐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提前预定。

新来的领位经理显然被她的气势和那辆停在门口的跑车所震慑,尽管看着旁边衣着普通的李默眼神有些疑惑,但还是极其殷勤地将他们引向一处靠窗的、相对安静的位置。

落座。安诺夕极其自然地接过菜单,流利地用带着一点英伦口音但无比标准的中文点了几道招牌菜和一壶龙井,甚至准确地说出了李默记忆中这家餐厅最值得称道的那道“蟹粉狮子头”的火候要求。

她对他的过去,对他曾在此工作一年的细节,了如指掌。这不是调查,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精准的“了解”。

菜很快上齐。过程平静得令人窒息。

安诺夕用餐的姿态无可挑剔,优雅从容,仿佛身处某个米其林三星餐厅,而非这家她本该从未踏足过的旧酒店。她并不刻意与李默交谈,只是偶尔评论一句菜色,语气平淡得像美食评论家。

然而,真正的“戏”,却在餐厅之外无声上演。

最先认出李默的是传菜的一位老师傅。他看到李默坐在那里,对面是一个光芒四射、一看就非同一般的女人,惊得差点摔了盘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探究。

接着,是曾经与李默同一班次、总爱聊八卦的前台小姐。她假装经过餐厅门口,目光飞快地扫进来,看到李默和安诺夕,嘴巴张成了O型,几乎是踉跄着跑开的。

然后,消息像水滴入油锅,迅速炸开。当然,也包括苏芮。

苏芮到场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气场强大得无法忽视的安诺夕,然后,她的目光瞬间就凝固了,难以置信地落在了对面的——李默身上。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讶、困惑,甚至还有……某种被比下去的、微妙的黯然。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僵在原地。

安诺夕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或者说,她注意到了,但苏芮根本不足以让她投去一丝一毫的额外关注。

经理亲自端着一份果盘过来“赠送”,脸上堆满了极不自然的笑容,眼神在李默和安诺夕之间来回逡巡,额角冒汗,说话结结巴巴,全程不敢与李默对视。

安诺夕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谢,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经理的出现和这份果盘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她越是这种浑然天成的、视一切为理所应当的态度,就越发衬托出周围人的惊惶与失措。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苏芮,默默地、全程地看在了眼里。

她看着那个曾经默默关注她、会因为她的一个笑容而开心整天的男人,此刻正平静地坐在一个她根本无法企及的女人对面。那个女人是如此耀眼、自信、掌控一切,甚至连经理在她面前都显得卑微而可笑。

她看着李默——他不再是那个她记忆中带着一点疏离和沉默的同事。他坐在那里,面对如此强大的女伴和周围惊诧的目光,竟然没有丝毫局促,反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内敛的沉稳和平静。仿佛他本就属于那个世界。

一种强烈的、酸涩的对比感攫住了苏芮。她曾经是李默世界中可望不可即的中心,而现在,她发现自己甚至无法理解他所处的那个世界的一角。她和他那个光芒四射的女伴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她之前打电话确认他“是否放下”,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安心。而此刻,现实给了她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不是他放没放下她的问题,而是他早已走到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高度,而她还在原地,担心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扰”。

安诺夕自始至终,没有看苏芮一眼。

但这正是最致命的。

她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比较,更不需要去宣示什么。她的存在本身,她所代表的那个世界,以及对李默那种自然而然的“拥有”姿态,就是对苏芮最彻底、最降维的否定。

她不是在打击苏芮,她是在无视她。仿佛苏芮以及李默曾对她那份感情,渺小到根本不值得纳入考量。

李默慢慢喝着茶,他能感受到苏芮那道复杂的、一直未曾离开的视线。他也看到了她脸上最终流露出的那种黯然和……了然。

他忽然明白了安诺夕真正的“安排”。

她带他回来,不仅仅是为了让他“验收”对环境的放下,更是要让他,也让苏芮,亲眼见证一种阶级性的、决定性的落差。用最残酷也最优雅的方式,彻底湮灭过去那点残存的、可能的不甘与涟漪。

她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做什么。她只需坐在这里,坐在他的对面,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旧日环境最强烈的冲击和最无声的宣言。

她不是在羞辱这些曾经的同事,他们甚至不配成为她眼中的“对手”。她是在用一种极其冷酷的方式,帮李默“验收”他的“放下”。

看,这些你曾经需要仰视、需要小心应对的人,如今在你面前,只是因为我的存在,就变得如此手足无措,如此微不足道。

你所留恋的、所释怀的所谓“平凡”,它的外壳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你所放下的那个女孩苏芮,她所选择的、你所认为的“稳定”世界,在我面前,甚至连背景板都算不上。

这不是针对某个具体人物的“打脸”,这是一种降维打击般的、对过往环境的彻底“祛魅”。安诺夕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你所谓挣脱的过去,其本身,渺小得不值一提。

李默慢慢喝了一口茶。茶水温热,却暖不了安诺夕这种方式带来的冰冷感。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优雅进食的女人。她似乎完全沉浸在美食中,但李默知道,她眼角的余光一定捕捉到了所有她想要看到的反应。

他忽然笑了笑,放下茶杯,用清晰平静的声音对安诺夕说——用的是中文,仿佛故意要说给可能偷听的人: “这里的龙井一直不错,可惜火候还是稍过了点,比不上你在伦敦常喝的那家。”

他接过了她的戏,甚至自己加了一句词。既回应了她展示的“了解”,也轻描淡写地,将她拉入了自己同样“了解”她的语境中,巧妙地将这场单方面的“展示”,变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谋”。

安诺夕夹起食物的筷子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她终于抬起眼,那双异色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李默,里面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和……或许是欣赏?

随即,她唇角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是吗?那下次,去尝尝更好的。”

一场普通的用餐,在无数道窥探、震惊、复杂的目光中,平静地结束。

安诺夕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走吧。”

她率先向外走去,依旧是最初那个耀眼而疏离的存在,自始自终,没有看向苏芮的那个方向一次。

李默跟在后面,走过大堂时,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芒在背,但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从今天起,在这家旧酒店里,关于他的故事,将彻底变成一个无人能解、却足以让他们议论许久的传奇。

而安诺夕的目的,达到了。她用最不着痕迹的方式,在他心里,也在所有人的眼里,彻底碾碎了他与过去那点脆弱的联结。

而这一次,他心中没有快意。

那辆过于惹眼的黑色跑车像一头被遗弃的猛兽,暂时留在了旧酒店的门前,吸引着过往行人探究的目光。

安诺夕率先走出旋转门,午后的阳光在她一丝不苟的秀发上跳跃,却融化不了她周身那股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气场。她站在路边,目光投向远处车水马龙的道路,侧脸线条绷紧,似乎还在为刚才餐厅里那场无声的“验收”做着最后的结算。

李默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令——是上车,离开这个刚刚被他们搅动过一池春水的地方?

然而,安诺夕却忽然转过身,目光并未直接看向李默,而是掠过他的肩头,投向更远处街道两旁郁郁葱葱的行道树,语气是一种刻意放缓了的、仿佛不经意的提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色:

“不坐车了。”她顿了顿,像是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最终生硬地补充道,“闷。”

她抬起手,略显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走走。”

说完,她甚至没有确认李默是否同意,便率先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步伐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节奏,却似乎比平时稍慢了些许,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进攻性的笃定,反而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迟疑和等待。

李默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讶异。这不像安诺夕的风格。她做事永远目标明确,效率至上,浪费时间漫无目的地“走走”绝非她的作风。

但他没有多问。他这人确实如此,既然应了她的邀约下了楼,便也懒得在这些细节上纠结。他快走两步,跟上了她,保持着一种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并行距离。

城市的喧嚣在身边流淌,车声、人声、远处工地的轰鸣声,构成一副热闹的背景板。但他们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沉默得令人窒息。

安诺夕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下颌微微收紧,心里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该死的骄傲。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骂自己,也骂这该死的、无法放下的身份桎梏。

她带他来,用那种方式碾碎他的过去,是想让他看清现实,更是想向他证明——看,只有我,才能带你进入这样的世界。

可当他真的如此平静地、甚至略带嘲讽地接下了她的一切安排后,她心底那点被严密冰封的、属于女人的脆弱和渴望,却不受控制地探出头来。

她想起维也纳的惊魂一刻,他笨拙却坚定的怀抱;想起伦敦公寓里那些短暂偷来的、无需伪装的热度;甚至想起刚才在餐厅里,他平静地说出“比不上你在伦敦常喝的那家”时,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她熟悉的锐利。

一个强大的政客,归根结底也是一个女人。 而李默,恰恰是在她最美好、也最真实的年纪里,唯一一个见过她全部脆弱与疯狂,并曾给予过她最原始慰藉的男人。

复合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不是政治算计,不是利益权衡,就只是……单纯的想。想身边这个人是他在自己身边,不是以顾问的身份,而是以男人的身份。

可是,求他? 不。绝对不可能。 安诺夕,安妮丽丝·斯图尔特的人生词典里,没有“求”这个字。她的骄傲和地位,决不允许她流露出半分那样的姿态。

于是,便只剩下这蹩脚的、近乎幼稚的“走走”。

就像……就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她在心里近乎贪婪地勾勒着那个不可能的图景——没有政治,没有阴谋,没有开普勒项目,没有家族责任,就只是他和她,在这异国的街头,像无数普通人一样,散一个毫无目的的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昂贵的套装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城市特有的混合气味,并不特别好闻,却有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温度。

她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的李默。他只是安静地走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会明白这笨拙的“走走”背后,那一点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怜的希冀吗?

她只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安诺夕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他大概只会觉得她又在进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政治表演或心理博弈吧。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繁华都市的街边。身影被阳光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像极了他们之间那复杂难言、看似靠近却始终隔着一道天堑的关系。

沉默在人行道上蔓延,只有脚步声和城市的背景噪音。安诺夕的心绪却远不如她的步伐看起来那样平稳。那股想要靠近、想要挽回的冲动,在她冷硬的外壳下左冲右突,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烫,一种久违的、近乎紧张的悸动攫住了她。

经过一番极其短暂却激烈无比的内心的厮杀——那是一场骄傲、算计、地位与最原始情感需求的惨烈肉搏——情感竟然在那一刻占据了匪夷所思的上风。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向李默。

动作有些突兀,以至于李默也不得不停下来,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那双异色的瞳眸里闪烁着一种李默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急切的光。她像是用尽了某种勇气,红唇轻启,那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直白的莽撞:

“你想跟我复合吗?李默。”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秒。

连安诺夕自己都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说出来了!但说的却不是她心底排练过无数次的、带着矜持与条件的提议,而是这样一句……近乎于把选择权完全交到对方手里的、赤裸裸的询问!

靠!这该死的……骄傲! 她在心里狠狠咒骂了自己一句。连示弱都示得这么具有攻击性和不确定性!她应该说的是“我们可以谈谈未来”,或者“你的价值对我很有用”,甚至是一个带着暗示的条件句!而不是这样一句把自己放在被动位置的蠢话!

李默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怪异。那不是惊喜,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极度震惊混合着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荒诞感的复杂神情。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完全听懂了但却无法理解这句话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彻底失语,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安诺夕被他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那点冲动瞬间被冰冷的后悔淹没殆尽。

不能听答案!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尖啸。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此刻都无法承受!

就在李默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喉咙滚动准备开口的那个刹那——

安诺夕猛地转回头,视线像受惊的鸟儿一样胡乱飞向街对面,声音瞬间拔高,带上了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故作轻松的语调,甚至强行注入了一丝她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近乎少女般的雀跃,虽然显得十分生硬,但硬生生打断了李默还未出口的话:

“诶!你看那个人!” 她伸出手,几乎是指着马路对面一个正在摆弄着手机和三脚架、似乎像是在做街头采访或某种有奖问卷调查的年轻人。 “他是在街边搞有奖问答吗?看着挺有意思的!” 她几乎不敢看李默的表情,语速快得惊人:“走了这么久有点无聊,我们去试试吧?说不定能赢个什么小奖品呢?”

说完,她根本不等李默反应,就像是急于逃离什么极度尴尬的现场一样,几乎是踩着高跟鞋,略显仓促地朝着人行横道的方向快步走去,仿佛对面那个小小的街头活动对她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从极度严肃的情感质问到近乎幼稚的街头游戏提议的跳跃,彻底让李默措手不及,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安诺夕几乎像是逃跑一样的背影,之前脸上那怪异的表情慢慢转化为一种深深的、难以置信的困惑。

这位安诺夕女士……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李默僵在原地,看着安诺夕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朝着街对面那个莫名其妙的街头活动快步走去,他脸上那难以置信的困惑深处,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滚烫的热流猛地窜上心头,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的心跳彻底失了衡。

扑通!扑通!扑通!

声音响得几乎要震破他自己的耳膜。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手指尴尬地蹭了蹭鼻尖,试图掩饰瞬间升温的脸颊和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该死的!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李默,你他妈有点出息!

他当然知道安诺夕是个多么复杂、多么危险的存在。理智的警铃还在疯狂作响,提醒着他两人之间巨大的鸿沟、过去的伤害、以及她那份感情里可能掺杂的无数算计与不确定性。

但是……

但是该死的!

抛开所有理智、所有顾虑、所有前尘往事不提——单单就只是“安诺夕”这个女人本身,这个无论容貌、气质、智慧、权势都堪称极品尤物的存在,用那样一种近乎失态的方式,问出“你想跟我复合吗?”这种话……

这本身就像是一枚精准投掷的、针对男性最原始虚荣与渴望的炸弹。

没有一个男人能在这种级别的“直球”面前完全无动于衷。至少他李默不能。那是一种混合着受宠若惊、难以置信、以及最原始生理吸引力的剧烈化学反应,完全绕过了大脑的理性审核区。

在他自我放逐的三年里,在他默默单恋苏芮却求而不得的日子里,他几乎快要习惯那种无人问津、也不会去牵挂谁的透明状态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或者说,麻木不仁。

可安诺夕这突如其来、笨拙又直接的一问,像一道强光,骤然刺破了他自我封闭的壳,让他猛地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血脉亲人之外,他还是被渴望着的。被一个他曾经深爱过、也伤害过、并且至今依然拥有致命吸引力的女人,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需要着。

这种认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填补了他内心深处某块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漂泊和孤独而产生的空洞。

不管她是真是假,至少……有人会这样问我。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点可悲的、却又真实无比的自我安慰。

他不傻。他看得到她问出口后的后悔,看得懂她仓促逃离的尴尬。那绝非精心设计的戏码,那更像是一种罕见的、情感压倒了理智的失误。而正是这种“失误”,反而让那句话听起来……有了一丝可堪玩味的真心。

虽然这“真心”到底有几分,依旧包裹在重重的迷雾与算计之中,但至少,它似乎……是存在的?

李默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城市浑浊的空气,试图压下那疯狂的心跳和脸上不自然的热度。他望着安诺夕已经走到街对面、正强作镇定地与那个摆弄三脚架的年轻人说话的背影,眼神变得复杂无比。

最终,他扯了扯嘴角,那表情似笑非笑,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微妙情绪,迈开脚步,也朝着人行横道走去。

好吧,安诺夕。 就看看你这场“有奖问答”的戏,接下来又要怎么唱。

那个举着自拍杆、忙着调整补光灯的年轻主播,我们暂且就叫他小杰……吧,看到那位容光逼人、气质绝佳的女土竟然真的拉着她那位看起来略显普通的男伴朝自己走来,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今天这流量密码算是稳了!这位女士的颜值和气场,绝对能让他这小小的街头知识问答直播间的观看人数翻个倍!

“欢迎欢迎!两位想参加我们的‘智慧碰撞’有奖问答吗?规则很简单,答对越多,奖品越丰厚哦!”小杰热情洋溢地对着镜头和两位“嘉宾”介绍道,目光更多地是落在安诺夕身上。

安诺夕此刻已经迅速收拾好了刚才失态的慌乱,重新披上了那层冷静优雅的外壳。她微微颔首,用一种近乎视察工作的平淡语气道:“开始吧。”仿佛她不是来参加游戏,而是来主持答辩的。

李默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被完全压下去的、因之前那个问题而引起的波澜。他对主播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小杰没多想,只觉得这位女士果然高冷,男伴似乎也有些内向。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家人们看好啦!考验真才实学的时候到了!看看我们的美女帅哥组合能闯到第几关!第一题,来个热身的!请问……”

他抛出了一个关于近期某部热门电影细节的问题。

安诺夕甚至连睫毛都没动一下,红唇轻启,精准地说出了答案,甚至附带纠正了题干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时间误差。

小杰:“……啊,正确!美女很厉害啊!下一题,历史类!请问‘怛罗斯之战’发生在唐朝与哪个帝国之间?”

这次是李默回答的,声音平稳:“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但严格来说,当时唐军的主将是高仙芝,对方是阿拉伯联军,并非纯粹的阿拔斯王朝正规军。”

小杰:“……呃,对!没错!帅哥细节控啊!下一题!艺术题!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原本打算献给谁?”

安诺夕几乎是秒答,中文流利标准:“拿破仑·波拿巴。但后来他撕毁了扉页。”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小杰额头开始有点冒汗了:“……厉害!那那…地理题!世界上海岸线最曲折的大洲是哪个?”

李默:“欧洲。主要因其深受冰川作用影响,多峡湾、半岛和岛屿。”

直播间里的弹幕开始增多: 【哇!这姐姐好看又聪明!】 【小杰踢到铁板了?】 【这俩谁啊?气质不像一般人。】

小杰咽了口口水,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他决定加大难度:“政治题!当前英国下议院中,最大的反对党是哪个?”

安诺夕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仿佛在说“这种问题也值得问?”。“工党。基尔·斯塔默爵士领导。”

弹幕:【???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带领导人名字?】 【这发音…有点东西啊…】

小杰感觉后颈有点发凉,硬着头皮继续:“生…生物题!人体内最小的骨骼是?”

李默:“镫骨。位于中耳,长度约3-4毫米。”

弹幕:【这男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们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杰彻底慌了,开始胡乱从题库里找最偏最怪的题: “诗词题!‘醉里挑灯看剑’下一句!” 李默:“梦回吹角连营。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音乐题!威尔第的歌剧《茶花女》改编自谁的小说?” 安诺夕:“小仲马。” “军事题!M1A2主战坦克的主炮口径是多少?” 李默:“120毫米滑膛炮。” “艺术题!梵高生前唯一卖出过的画作是哪一幅?” 安诺夕:“《红色葡萄园》。哦,顺便,买主是安娜·博赫,她妹妹的朋友。” “历史题!拜占庭帝国最后一位皇帝是谁?” 李默:“君士坦丁十一世·帕莱奥洛格。” “政治题!联合国安理会第1973号决议主要针对哪次危机?” 安诺夕:“2011年利比亚内战。授权设立禁飞区。” ……

问题越问越偏,越问越快。小杰的语速已经带上了绝望的颤音,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而对面那两位,一个冷艳从容,一个平静内敛,却像两台毫无感情的知识检索机器,无论问题多么冷门刁钻,答案都几乎是瞬间弹出,精准无误,偶尔还会附带一句简短到令人发指的补充说明,彰显出他们对其领域远超题目本身的理解深度。

直播间已经彻底疯了。在线人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弹幕密集到几乎看不清画面: 【卧槽!!!!!!】 【这俩是什么人间百科全书成精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主播快跑!你惹到专业人士了!】 【这不是有奖问答,这是学术讲座现场吧?!】 【美女姐姐到底是什么来历啊?!这知识面吓死人!】 【男的也好强!没有短板吗?!】 【怪物!两个怪物!】

小杰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打死也没想到,今天想蹭个颜值流量,却意外召唤出了两个终极Boss。他手里的题库都快被掏空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他看着直播间那空前高涨的人气和疯狂滚动的礼物,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波流量是吃到了,但作为主持人的尊严,已经被按在地上摩擦得一点不剩了……

而此刻的安诺夕,似乎终于从这种单方面的“知识碾压”中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掌控感和……乐趣?她甚至好整以暇地微微侧过头,用那双异色的眼眸瞥了一眼身旁的李默,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只有他能读懂的挑衅和……或许是赞赏?

李默接收到了她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

这场意外的街头问答,似乎变成了他们之间另一种形式的、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隐秘交流。

小杰看着直播间里爆炸的人气和几乎被掏空的题库,手都在微微发抖。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颤抖着声音继续:“两…两位真是…博学!那我们…继续!请听题:‘巴巴罗萨计划’中,德军北方集团军群的首要战略目标是什么?” 他挑了一个自认为极其冷门的军事历史细节。

李默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语速平稳:“占领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并攻下列宁格勒。”他甚至补充了一句,“但冯·勒布元帅的执行遇到了困难。”

弹幕:【????】 【列宁格勒!是列宁格勒!】 【这哥们是军事学院出来的吧?!】 【冯·勒布都出来了?!我妈问我为什么跪着刷手机!】

小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转向安诺夕,抛出一个国际关系题,试图压制李默:“《威斯特伐利亚和约》通常被认为是现代国际关系体系的起点,它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

安诺夕唇角微扬,带着一丝睥睨:“主权平等和领土完整原则。奠定了民族国家体系的基础。”她的回答清晰有力,如同在联合国会议上发言。

弹幕:【姐姐杀我!这气场!】 【这是政客级别的答案啊!】 【她说话好像新闻发言人!】 【这知识储备是真实的吗?!】

李默似乎被安诺夕那一眼瞥得激起了好胜心。不等小杰提问,他主动看向主播,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不如问点别的?比如,在量子力学中,‘薛定谔的猫’理想实验,是为了阐述什么悖论?”

小杰:“???” 这题超纲了啊!他压根不懂!

安诺夕那双异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点燃了战意。她几乎立刻接口,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智力上的绝对自信:“宏观世界与微观粒子行为在解释上的悖论,引申出观察者效应和对哥本哈根学派诠释的思考。顺便,薛定谔本人并不喜欢这个解释。”她甚至精准地说出了学派的名称。

弹幕:【!!!!!!】 【我听到了什么?量子力学?】 【他们还是人吗?!】 【直播间变成大学讲堂了?!】 【这姐连薛定谔不喜欢都知道?!】 【救命!我进来只是想看个乐子啊!】

安诺夕毫不示弱,立刻反击,她看向小杰,但问题显然是抛给李默的:“那么,请解释一下,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中的‘被遗忘权’具体指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专业且前沿的法律问题。

李默沉吟了不到一秒:“数据主体有权要求控制者删除与其个人相关的数据,尤其是在数据对于收集处理目的不再必要、或数据主体撤回同意的情况下。但此权利并非绝对,需与言论自由、公共利益等因素平衡。”回答得严谨而全面。

弹幕:【GDPR???】 【我律师男朋友都说不这么利索!】 【这俩是行走的法律和百科合体吗?】 【跪了,彻底跪了!】

“印象派绘画代表作《日出·印象》的作者是谁?其创作地点是?” 安诺夕再问,试图用艺术史拉开差距。 李默:“莫奈。法国勒阿弗尔港。”秒答。

“‘修昔底德陷阱’理论最早由哪位国际关系学者系统提出?其主要核心观点是?” 李默立刻抛回一个政治学概念。 安诺夕:“格雷厄姆·艾利森。指新兴大国必然挑战守成大国,战争不可避免的风险显著增加。但其决定论色彩也备受争议。”不仅回答,还附带批判性点评。

弹幕已经疯了: 【救命!他们打起来了!用知识打架!】 【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主播快给他们颁奖求他们走吧!】 【直播间人数破纪录了!平台超管都来了!】 【我是大学生,我感觉我像个文盲……】 【这胜负欲!我爱了!】

问题越来越快,领域越来越广,从古希腊哲学到当代基因编辑技术CRISPR-Cas9的原理,从中世纪经院哲学到供应链金融的最新模式……两人你来我往,答如流水利,没有丝毫迟滞,仿佛他们的大脑是直接连接了全球最顶级的数据库。

小杰已经完全插不上话了,他像个木头人一样举着手机,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直播间的人数指数级暴涨,礼物特效几乎淹没了整个屏幕。

安诺夕和李默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种高速的、只有他们能跟上的智力交锋中。他们不再看主播,也不再看镜头,目光偶尔在空中碰撞,激起只有彼此能懂的电光石火。那里面有竞争,有欣赏,有久违的、遇到真正对手的兴奋,更有一种超越言语的、极其复杂的默契。

这场突如其来的街头问答,早已脱离了最初的尴尬和目的,变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专属于他们两人的头脑风暴和隐秘对话。

最终,安诺夕似乎问出了一个她认为绝对能难倒李默的、极其偏门的问题:“18世纪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普鲁士腓特烈二世最终夺取的西里西亚地区,最重要的纺织业中心是哪个城市?”

李默停顿了。他微微蹙起眉,似乎在努力回忆。

安诺夕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得意。

然而,几秒后,李默舒展开眉头,缓缓地、不确定地报出一个名字:“……格拉茨(Graz)? 不,不对……”他又思索了一下,最终肯定地说:“是布雷斯劳(Breslau),即现在的波兰弗罗茨瓦夫(Wrocław)。”

这一次,连安诺夕的眼中都闪过一抹真正的惊讶。她没想到他真的知道。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隙,小杰终于抓住了机会,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两位大神!英雄!求放过吧!我的题库真的被你们榨干了!奖品!奖品全给你们!恭喜你们通关了史上最强‘智慧碰撞’!!”

他手忙脚乱地把旁边架子上所有的奖品——一个巨大的玩偶、一箱零食、一个蓝牙音箱——全都塞给了离他最近的李默,仿佛在送走两尊可怕的神佛。

直播间的弹幕被【恭喜通关!】、【给大佬献上膝盖!】、【人类进化没带我系列】彻底刷屏。

安诺夕和李默看着怀里被塞满的、与他们画风极度不符的奖品,愣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

空气中那绷紧的、竞争的弦忽然松弛了下来。

安诺夕率先忍不住,极轻地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介于嗤笑和无奈之间的气音。

李默看着怀里那个傻笑的巨大玩偶,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一场街头的意外,竟以这样一种荒谬又酣畅的方式,暂时融化了一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

直播间内,弹幕在经历了最初的【怪物】、【大神】刷屏后,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一些对国际政治比较关注的观众,越看越觉得那位气场强大、知识渊博得不像话、且容貌极具辨识度的女士异常眼熟。

【等会儿!这美女……我怎么越看越眼熟?】 【+1!尤其是那个眼神和说话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她刚才回答政治题那个腔调,根本就是新闻发言人级别的啊!】 【我去!她她她……她是不是那个英国佬的外交官?前几天新闻里还出现过!】 【对对对!叫安妮丽丝!安妮丽丝·斯图尔特!英国对华事务的那个!】 【卧槽?!真的是她?!英国那个美女政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玩街头问答?!】 【破案了!怪不得国际关系历史政治艺术啥都懂!人家是专业的!】 【真的是安诺夕!(中文名好像是这个)我在财经新闻上见过她!】 【妈呀!活的!还这么猛!】 【那她旁边那男的是谁?看着不像保镖也不像随从啊?能跟她有来有回对答?】

弹幕瞬间又炸开了锅,这次的话题完全聚焦在了安诺夕的身份上。热度再次飙升,甚至引来了更多闻讯赶来围观外交官街头奇遇记的吃瓜群众。

直播间外,安诺夕和李默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们正对着怀里那一堆格格不入的奖品有些哭笑不得。短暂的傻笑和放松过后,两人几乎同时又因为最后一个问题较上了劲。

“布雷斯劳的纺织业地位确立,与其靠近西里西亚煤矿区和奥得河水运便利有直接关系,但后期也受到了英国工业革命的冲击……”李默试图更全面地阐述,证明自己并非侥幸答对。

“但其初期繁荣的根本,在于腓特烈二世夺取后实施的关税优惠和移民政策,吸引了大量新教徒工匠,这才是关键。”安诺夕立刻打断,强调她认为更核心的政治经济因素,眼神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两人就这么站在街边,抱着毛绒玩具和零食箱,又开始了一场关于18世纪中欧工业史的微型辩论,完全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而一旁的主播小杰,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疯狂刷过的【英国外交官】、【安妮丽丝·斯图尔特】、【安诺夕】等弹幕,大脑一片空白。

他颤抖着手,飞快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安妮丽丝·斯图尔特 英国”……

页面跳转,大量的新闻图片和简介瞬间弹出。照片上那个在各种国际会议、政治场合中光芒四射、举止优雅、眼神锐利的女人——不是眼前这位是谁?!

小杰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腿都软了,手机差点脱手。他居然……他居然让一位英国高级外交官在他的街头问答直播间里……答题赢奖品?!还差点被他和观众当成“怪物”?!

巨大的震惊和惶恐之后,一种极度强烈的好奇心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正在和安诺夕低声争论的李默。

那……这个男人是谁?!

能跟这种级别的政客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甚至在知识储备上不分伯仲?还能让她露出那种……近乎于“较劲”的小女儿情态?

小杰的八卦之魂和职业敏感度瞬间燃烧到了顶点。他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什么礼貌和分寸了,趁着两人辩论稍歇的间隙,猛地将手机镜头再次对准他们,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紧张而结结巴巴、尖锐走调:

“那…那个……请…请等一下!斯…斯图尔特女士?!请…请问您真的是英国的那位外交官吗?还…还有!请…请问您身边这位先生……他…他到底是您的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骤然劈开了安诺夕和李默之间那小小的、专注于学术争论的泡泡。

两人同时一愣,争论声戛然而止。

安诺夕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却、凝固,那双异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警惕,方才那一点点因为争论而流露出的生动神色消失无踪,迅速被一层冰冷专业的面具所覆盖。

李默的心也是猛地一沉,抱着奖品的手臂微微收紧。

暴露了。

空气瞬间凝固。

直播间弹幕疯狂刷过【真的是她!】【安诺夕!】【卧槽官方认证了!】【那男的是谁?!】。

就在李默心脏骤沉,下意识想要有所动作的刹那——

安诺夕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剩下一种极致冰冷的平静。她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没有去看旁边面如死灰的小杰,而是迎着那仍在直播的手机镜头,向前优雅地迈了一小步。

一抹极其浅淡、毫无温度可言的公式化微笑,出现在她唇角。

“有趣的街头采访。”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英伦口音,瞬间压过了街头的嘈杂,也奇异地让直播间刷屏的弹幕都为之一滞。

她把它定义成不是被迫曝光,而是一场“采访。”

“看来今天的‘有奖问答’环节,额外增加了‘人物辨认’的加分题?”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点冰冷的幽默感,轻而易举地将小杰冒失的质问定性为“游戏的一部分”,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最初的锋芒。

她的目光掠过小杰,直接看向镜头后的无数观众:“无论我是谁,知识的价值超越身份,不是吗?很高兴能和大家进行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交流。”

紧接着,她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目光重新落回面无人色的小杰脸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冰锥:

“不过,未经明确许可,对他人进行商业直播并聚焦面部特征,可能需要了解一下当地的《民法典》关于肖像权和隐私权的相关规定。”她微微歪了下头,做出一个思考的表情,“当然,我相信主播先生只是出于娱乐目的,并非故意。”

温柔的语调,致命的内容。

小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在地上。法律!她竟然轻描淡写地提到了法律!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肖像权”、“隐私权”、“民法典”这几个词在疯狂撞击。

李默立刻抓住了这个空档。他上前一步,不再是遮挡,而是用一种略带歉意和无奈的语气,配合着安诺夕的表演,对小杰,实则是说给观众听:“看来游戏结束了。抱歉,我们还有事,奖品……留给下一个幸运观众吧。”

他动作流畅却迅速地将怀里那个巨大的傻笑玩偶、零食箱和蓝牙音箱,一股脑儿塞回到几乎石化的小杰怀里,仿佛这些是什么烫手山芋。

同时,他极其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安诺夕的手臂肘部——一个介于礼貌和引导之间的动作,低声道:“走吧。”

安诺夕对镜头再次展现了一个短暂却无可挑剔的结束式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两人不再多言,步速加快,却维持着镇定从容的姿态,迅速穿过人行道,拐进了旁边一条更显安静的支路,将那片混乱和无数震惊的目光彻底甩在身后。

刚一拐过弯,确定脱离所有镜头范围,安诺夕脸上那层面具般的平静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严峻和极快的语速。她几乎立刻从手包中掏出一部纯黑色的专用手机,快速拨通一个号码,用英语急速下达指令:

“立刻处理一个网络直播事件。平台XXX,房间号XXX,关键词‘安诺夕’、‘斯图尔特’、‘街头采访’,尽可能降低传播范围与热度,必要时联系平台方。”她的指令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李默,那双异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翻涌——有对突发情况的恼怒,有对可能产生后果的后怕,有一丝因刚才两人惊人默契而产生的奇异波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政治人物的严峻:“事情变得麻烦了。”

李默表情同样凝重,眉头紧锁:“你觉得会扩散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但这种即时传播,就像病毒,控制总比不控制好。”安诺夕语速很快,她看了一眼主干道方向,那辆过于显眼的黑色跑车还停在老地方,“车不能开了。目标太明显。”

她迅速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替代方案。

就在此时——

李默口袋里的手机也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安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他无法忽略的、来自国内的号码——

联合开普勒项目理事会 · 中方联络办公室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和安诺夕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的表情同时变得无比凝重。

消息的传播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得多。 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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