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初一，天色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坠下来。
送物资的外门弟子来得比平日稍晚些，是个生面孔，年纪很轻，脸上带着几分不耐和显而易见的嫌弃。他将一个比以往更显干瘪的粗布包裹随意扔在石屋门口，甚至不愿多靠近一步，仿佛沾上这里的空气都会折损修为。
“喏，这个月的。”他声音含糊，转身欲走。
“这位师兄请留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年轻弟子吓了一跳，猛地转头，这才看到墓园入口那座半塌的牌坊阴影下，站着一个人。身形瘦削，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陈旧灰衣里，面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眼神却沉静得不像话，正静静地看着他。
正是林轩。他刻意站在了下风口。
年轻弟子皱了皱眉，下意识后退半步，语气更不耐：“干嘛？东西不是给你了吗？这鬼地方少沾惹为妙，没事我走了。”
林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隔着几步远抛了过去。袋子很轻，落在弟子脚边，发出几声轻微碰撞的脆响——那是几块林轩从墓园深处边缘找到的、沾染阴气最浅、色泽最晦暗的劣等阴髓石，对他和古镜已无大用，但对低阶弟子或许还能换取些许灵石。
年轻弟子愣了一下，警惕地用脚尖拨开袋口，看到里面那几块灰扑扑却隐隐泛着阴凉气息的石头，脸上的不耐瞬间被惊讶和一丝贪婪取代。他飞快地弯腰捡起袋子揣入怀中，左右瞟了瞟，压低声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守墓清苦，想跟师兄打听些山门外的新鲜事，解解闷。”林轩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宗门近来可有什么趣闻？”
拿了东西，年轻弟子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虽仍站得远，却多了几分谈兴。“趣闻？能有什么趣闻？还不是老样子。哦对了，再过两月，就是外门大比了，听说这次奖励丰厚，连内门的执事都会来观战挑人，大伙儿都憋着劲呢……”
他絮絮叨叨说着外门谁又突破了，谁走了狗屎运得了管事青睐，抱怨着宗门配给的丹药越来越抠搜，灵石成色也差。
林轩静静听着，如同磐石，只在关键处偶尔嗯一声，表示仍在听。
年轻弟子说得口滑，又见林轩毫无威胁，渐渐放松，话题也开始漫无边际：“……要我说，还是得想办法捞外快。听说黑瘴坊市那边最近来了批好货，可惜价格死贵。还有啊，后山荒废的那个‘豢兽谷’最近邪门得很，阴风惨惨的，好几个师兄弟都说晚上听见怪声，管事下令不让靠近了，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豢兽谷？林轩心神微动。他似乎在哪座古旧墓碑上看到过这个地名。
年轻弟子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住了口，有些忌讳地看了一眼阴森的墓园，又警惕地扫了林轩一眼，似乎觉得自己话说多了，尤其是最后一句。他干咳两声：“咳……那个，没事我真走了，还得去别处送东西。”
“有劳师兄。”林轩微微颔首。
那弟子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林轩站在原地，直到那弟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慢慢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干瘪的包裹。入手冰冷，分量比上月又轻了些。
他面无表情地拆开。里面是几个更加黑硬、几乎能硌掉牙的粗面饽饽，一小袋劣质到发霉的米，还有一小坛寡淡如水的浊酒。这便是他一个月的口粮。
没有灵石，没有丹药。宗门早已彻底遗忘这个废灵根的守墓人，或者说，默认他早已该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墓园里。
他的目光掠过那点可怜的吃食，落在那坛浊酒上。
酒……
他想起方才那弟子的话，想起古镜吞噬阴气时闪过的残缺地图，想起那猩红滴血的符号。
沉默片刻，他拎起那坛酒，没有回石屋，而是转身走向墓园深处。
在一座被枯藤几乎完全缠绕的矮小墓碑前，他停下脚步。拂开积尘和苔藓，勉强能辨出“先师葛云之墓”几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曾任豢兽谷执事”。
就是这里。他之前清理时注意到过，并未多想。
林轩拍开酒坛泥封，将其中寡淡刺鼻的浊酒，缓缓倾倒在墓碑之前。
酒液渗入黑色的土地，散发出廉价的酸味。
“葛云前辈。”林轩的声音在空寂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阴风吹散，“晚辈林轩，在此守墓。无意惊扰，仅以薄酒一杯，聊表敬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坟冢下可能残存的某缕意识听。
“听闻豢兽谷近来颇不太平，阴风呼号，夜有异响。晚辈修为低微，困守于此，心中时常惶恐，唯恐此地生变，殃及池鱼。前辈曾任执事，想必对谷中旧事知之甚详，不知……可知晓谷中可有何特异之处？或是……通往某地的隐秘路径？”
话音落下，只有风吹过枯藤的簌簌声。
墓碑冰冷沉寂，毫无反应。
林轩静静站了片刻，脸上并无失望之色。他本就没指望真能得到回应。此举，不过是一步闲棋，一种试探。
他放下空酒坛，转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迈出第一步的刹那——
身后，那座葛云的坟茔之上，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飘起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苍白火星，只有指甲盖大小，闪烁了一下，便倏然熄灭。
同时，一股微弱到极致的、残破不堪的神念波动，混合着无尽的苍凉与一丝犹豫，轻轻触碰了一下林轩的后背。
那波动混乱模糊，无法传递完整的信息，却夹杂着几个断续的、充满恐惧感的意念碎片：
“……血……沼泽……” “……勿近……” “…………噬…………”
波动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轩的脚步猛然顿住，霍然转身！
坟茔依旧，枯藤缠绕，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苍白的火星，那残存神念中透露出的极致恐惧，以及那个“噬”字！
与古镜地图中那猩红滴血的符号，以及《幽玄噬天功》的核心，隐隐呼应！
豢兽谷……果然有古怪！而且，与这墓园，与古镜，甚至可能与他修炼的功法，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林轩站在阴冷的风里，看着那座重归死寂的坟茔，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眼中的沉静之下，锐利的光芒如暗流汹涌。
两条路似乎隐约呈现在眼前：外门大比或许能接触更多宗门资源，但风险巨大；而豢兽谷，则隐藏着更直接、却也更危险的秘密。
他需要更快地提升实力。
远快过现在这个速度。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墓园最中心，那片曾经裂开、吐出仙尸水晶棺的区域。
那里的阴气，最为磅礴，也最为……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