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高小琴坐在副驾驶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提包。
她侧过头，偷偷打量着身旁这个正在开车的男人。
祁同伟。
汉东省公安厅长。
一个刚刚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她所有计划全部打乱的男人。
他开车很稳，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眼神平视着前方拥堵的车流，表情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高小琴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恰到好处的，既显得亲近又不失分寸的微笑。
“祁厅长，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必须打破这沉默。
主动权已经被夺走了，但她不能连话语权都丢掉。
祁同伟没有看她，目光依旧锁定在前方变红的信号灯上，车子平稳地停下。
他吐出了两个字。
“我家。”
高小琴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什么？
去他家？
这……这又是什么套路？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设想过很多场景。
被带去一个隐秘的茶楼，或者一个不对外开放的会所，甚至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办公室。
在那些地方，他们可以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和博弈。
但她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直接把自己带回家。
家，是一个多么私人的地方。
这代表着什么？
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试探？
高小琴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头脑，在这个男人面前，彻底不够用了。
她开始重新评估这个祁同伟。
赵瑞龙让她来，是让她来“搞定”祁同伟。
在她和赵瑞龙的认知里，祁同伟只是一个需要拉拢和腐蚀的对象。
可现在看来，这个猎物，似乎比猎人还要可怕。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安厅长吗？
一个厅长，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一个敏感的女商人带回家？
他背后站着谁？是高育良？还是另有其人？
他的底气，难道比赵瑞龙，甚至比赵家还要大？
一个个问号在高小琴的脑海里炸开，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车子再次启动，汇入车流。
祁同伟始终没有再说话，高小琴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她知道，现在多说多错。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奥迪A6最终拐进了一个看起来就安保严密的别墅区。
当车子在一栋带有独立院落的豪华别墅前停下时，高小琴的瞳孔再次收缩。
这地方……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山水庄园本身就极尽奢华。
但这栋别墅，从设计到用料，再到这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无一不透露出两个字。
权势。
一种远比金钱更加令人敬畏的东西。
高小琴彻底确定了。
这个祁同伟，绝对不像赵瑞龙描述的那么简单。
……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周正和林可可的黑色桑塔纳，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别墅区外的一个隐蔽角落。
林可可放下相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们进去了。”
“就是那栋，B区3号别墅。”
周正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栋别墅亮起的灯光。
“好家伙，这别墅可真够气派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一个公安厅长，住这种地方，开着豪车，现在还把山水集团的女老板带回了家。”
周正冷哼。
“这生活作风，问题很大啊！”
林可可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
“我必须马上向陆处汇报。”
周正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汇报有什么用？”
他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
“你别忘了，祁同伟现在是单身，未婚！”
“未婚男女，晚上一起回个家，吃个饭，就算被人拍到了又怎么样？”
“人家可以说是在谈恋爱，你拿什么办他？”
“这顶多算个桃色新闻，根本够不成违纪的证据！”
林可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周正。
她的眼神很平静，也很坚定。
“周哥，我们是侦查员。”
“我们的职责，就是记录下我们看到的一切，然后把线索交给上面。”
“至于上面怎么判断，怎么定性，那是他们的事情。”
“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周正被林可可的话噎了一下，最终没再反驳，只是闷闷地发动了车子，将车头对准了别墅区的出口。
……
别墅里灯火通明。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阿姨迎了上来，接过祁同伟脱下的外套。
“先生，您回来了。”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开饭吗？”
“开饭吧，王姨。”
祁同伟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身后的高小琴。
“这位是高总，我的客人。”
王姨立刻朝着高小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高小姐好。”
高小琴也连忙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
“阿姨您好。”
她的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这别墅里竟然还有常驻的佣人。
这个祁同伟，到底把生活过成了什么样？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精致又家常。
祁同伟很自然地坐上了主位，然后示意高小琴坐在他的对面。
“随便坐，高总，别客气。”
“就当是自己家。”
高小琴扯了扯嘴角。
自己家？
我可不敢。
她优雅地落座，腰背挺得笔直，像一个随时准备迎接考验的学生。
祁同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吃着。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但高小琴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高总，真是了不起啊。”
祁同伟终于开口了，打破了餐厅里的宁静。
“我听说，你以前是在渔船上长大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打渔妹。”
“这才几年功夫，就摇身一变，成了山水集团的董事长，执掌着几十亿的资产。”
他看着高小琴，眼神里带着玩味。
“这履历，要是写成小说，那绝对是年度爽文女主。”
高小琴的心猛地一沉。
他在点自己的底细。
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语气谦卑。
“祁厅长您说笑了，我那都是小打小闹，运气好罢了。”
“跟您这样真正做大事的人比起来，我这点成就，实在是不值一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是高小琴行走江湖多年总结出的经验。
祁同伟笑了。
“高总太谦虚了。”
他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就说你们山水集团，最近跟大风厂的官司，就打得很有水平嘛。”
来了。
正题终于来了。
高小琴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一点小纠纷，让祁厅长见笑了。”
“哦？是吗？”
祁同伟抿了一口茶，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怎么听说，那个大风厂的法人代表蔡成功，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他竟然敢把已经抵押给你们山水集团的股权，又拿去京州城市银行二次质押贷款。”
“这事儿，高总……知道吗？”
当“二次质押”这四个字从祁同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高小琴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件事是整个股权纠纷案中最核心，也是最隐秘的一环！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自己和几个绝对核心的当事人，不可能有外人！
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高小琴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看着高小琴惊愕的表情，祁同伟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身体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腔调，慢悠悠地唱了起来。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他唱的是《沙家浜》里胡司令的选段。
调子跑得能从汉东拐到京州。
声音不大，却让高小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这是敲打。
赤裸裸的敲打！
他在用胡司令自比，那自己是谁？
阿庆嫂？
还是……送上门来的肥羊？
“祁厅长……”
高小琴的声音有些干涩。
祁同伟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听说，高总最近对吕州那块地，也很感兴趣？”
“就是准备建美食城的那个项目。”
他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如果说大风厂的股权是暗雷，那吕州美食城项目，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战场！
这块地，赵瑞龙志在必得！
祁同伟突然提起这个，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警告。
他在明着警告自己，不要伸手！
高小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精心准备的所有话术，所有方案，在祁同伟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面前，全部失效。
她不能再让他掌握节奏了。
必须破局！
电光火石之间，高小琴手腕一抖。
她面前那杯满满的红酒，精准地“不小心”泼洒在了自己白色的连衣裙上。
“哎呀！”
她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连忙站起身。
鲜红的酒液在她胸前晕染开来，画面旖旎又狼狈。
“对不起，祁厅长，我……我太不小心了。”
她脸上带着歉意和一丝慌乱，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女人在此刻的无助。
祁同伟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只是静静地欣赏着她的表演。
高小琴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说道。
“祁厅长，我……我能借用一下您的洗手间吗？我想处理一下……”
祁同伟点了点头。
“去吧，浴室里有淋浴，还有干净的浴袍。”
他的话，让高小琴心里一动。
机会来了！
她快步走进了别墅一楼的客用卫生间，反锁了门。
几分钟后。
当浴室的门再次打开时，高小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她身上裹着一件纯白色的浴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几缕发丝贴在脸颊，眼神迷离，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红晕。
她赤着脚，一步步地，走到了祁同伟的面前。
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的香气和女人身上特有的体香。
这是一个男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高小琴对自己有这个自信。
然而，祁同伟只是抬眼看了看她，然后站起身。
他的脸上没有高小琴预想中的任何表情。
没有惊艳，没有欲望，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平静。
他识破了。
他完全识破了自己这点小把戏。
高小琴的心，沉到了谷底。
祁同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走吧，我带你去卧室，那里有新衣服。”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高小琴的大脑一片空白。
去卧室？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拒绝，还是……将计就计？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但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点了点头，跟在了祁同伟的身后，朝着二楼的卧室走去。
……
别墅外，黑色的桑塔纳里。
周正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都几点了……还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深夜。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这还能有什么好事？”
他嘴里嘟囔着，语气十分笃定。
“明天报告上就写，两人彻夜未出，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
旁边的林可可却一直紧锁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别墅二楼那个刚刚亮起又迅速拉上窗帘的窗口。
她的心里，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周哥……”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祁同伟这个人，反侦察能力太强了。”
“我担心，他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在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