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这几日天色总是沉郁，絮雪时歇时落。
冬夜来得早，才过申时便已昏蒙，细雪被车马灯笼映得碎金似的，我抬眼便望见谢仕珺站在糕点铺青布幌子下。
倒不为别的，实在是他太过扎眼。
云灰色狐裘大氅里露出墨色直裰交领，手中执着紫竹骨油纸伞，九尺身量往雪地里一站，通身气度竟似墨画里走出的仙君，过往女子频频回首，绢帕掩唇的窃语声簌簌不绝。
我颊边发烫：“谢公子，我们用的是街边小肆，并非琼林御宴，何至于这般郑重其事？”
谢仕珺将油纸伞往我这儿倾了倾，耳根微红：
“方才与商户议完事，未能及时更衣，不若我先回府换身简单的？”
“不必不必，”我引他往糕点铺里走，“这家的茯苓糕乃一绝，还有玫瑰酥，你定要尝尝。”
他目光自我拽着他袖角的指尖掠过：
“好。”
“如今真是出息了，”我瞧着满架点心寻话头，“幼时天天揪人衣领打架的主儿，现今倒成了端方君子。”
我故意打量他腰间玉带：“当真男大十八变，险些认不出了。”
谢仕珺琉璃似的眸子漾起笑：“其实当年我并非存心争斗，初至京城时我无一玩伴，见你玉雪可爱想近前结交，奈何杜恒礼横竖拦着，这才与他动了手。”
“竟是这样？”我怔然失语。
“他下手才狠呢，幼时瞧见我与你说笑便要寻衅，”谢仕珺执起一块糕点打量，“原以为他对你有意，未料你二人当真只是知己。”
我唇畔笑意渐黯。
“……是，仅是知己。”
谢仕珺忽然将手上糕点递至我面前：
“未尝过这桂花糕，滋味可好？”
“极妙！”我眸色倏亮，“他家的桂花糕软糯清甜，你定要一试！掌柜的，添一碟桂花糕！”
我与谢仕珺寻了个空桌坐下。
“似乎还有新酿的紫米醪糟，”谢仕珺望向邻桌白瓷酒盅，“许久未尝此味了，配糕点别有一番风味，你可乘轿来的？”
“我未……”
“掌柜，再加两盏紫米醪糟。”
未待我说完他便已吩咐下去，我也只得颔首应允。
醪糟上桌后氛围便松快许多，几盏下肚，谢仕珺侧首问道：“听杜恒礼说，你现今在撰写话本？可能赏鉴一二？”
“什么话本，”我连连摆手，“不过是坊间杂谈，不值一提。”
“那也是极其难得，我早年亦试过撰《棠阴比事》那样的公案传奇，”他赧然一笑，“可惜写了数回便搁笔了。”
“你也爱读《棠阴比事》？”我讶然，“我每回皆要追买的。”
“嗯。”他指尖轻叩盏沿，“记得少时你作策论就极其灵秀，如今定然更臻妙。”
我明白他说的都是客气话。
可眼下，身边根本没人看好我的选择……
爹娘总怪我不好好找正经差事，杜恒礼更是从来没把我写的东西放在眼里，身边连个说句还行的人都没有。
所以哪怕是句客气夸奖，我也觉得心头一暖。
和谢仕珺聊天很轻松，他总能找到话题不让场面冷下来，加上几杯醪糟下肚，我们越聊越高兴，居然连下次一起去游玩都约好了。
食毕，谢仕珺召来侍从低声吩咐。
不过片刻，一架悬着谢字灯笼的青帏马车便驶至铺前。
他抬手虚扶我登车，温声问道：“你如今住在何处？”
车帘垂下时，他始终以手护住厢檐防我磕碰。
夜风卷着檀香气息掠过车帷，我报出住处后，他颔首命车夫缓行。
马车停稳在我家小院门前时，他率先跃下车辕，从侍从手中接过一盏绢灯为我照路。
暖黄光晕圈住石阶上零星青苔，他立于半步之外含笑作揖：“今日很是高兴，多谢阿素了。”
我还礼道谢，听得他轻声补了一句：“先前说好一同出去游玩可别忘了，到时我来寻你。” 这才转身登车。
帘帷落下时，犹见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在灯影里微微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