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幕像一头巨兽，将乌篷船一口吞下。
冰冷的河水兜头盖脸地砸下来，苏绾下意识地闭上眼，以为小船会被瞬间砸得粉碎。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小船只是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便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帘，驶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
“哗啦——”
那是裴昭收起船桨的声音。
冰冷的河水兜头盖脸地砸下来，苏绾瞬间闭紧了眼，不是撞击，而是一种被整个世界吞没的窒息感。
小船剧烈一晃，随即刺骨的寒意和轰鸣声一同消失。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连水滴声都没有。空气里是湿滑石壁和千年尘土混杂的腥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让人胸口发闷。
船桨抽离水面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数倍。船停了。
“别动。”裴昭的声音就在前面，没有温度。
苏绾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的怒火。赵家满门被捕的字眼像烙铁一样，在她脑子里反复灼烧。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地回了一句：“怎么，怕我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捅你一刀？”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摩擦声，裴昭的声音依旧平稳：“我怕你掉进水里喂了这里的无名鱼，浪费一身夜行衣。”
“刺啦——”
火镰划过，迸出一星火花。
一簇橘黄色的火苗“腾”地燃起，照亮了裴昭那张冷峻的脸，也照亮了眼前狭窄的地下河道。
火光驱散了黑暗，却带来更深的寒意。
河道两旁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嵌入式的烛台，但上面空空如也。
不对。
苏绾的瞳孔一缩。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水边，泥泞的滩涂上，留着一个清晰的脚印。脚印很新，边缘的水迹还未完全渗开。
最致命的是，空气中除了他们火把的松油味，还混杂着另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裴昭显然也发现了，他举着火把，目光顺着那股味道的源头看去。
在一个转角处的石缝里，插着半截熄灭的火把。
余温尚存。
有人在他们之前进来了。而且，就在不久前。
裴昭脸色铁青，快步上前，用手指捻起一点火把残留的灰烬。
“是镇北侯府的‘追魂香’。”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条密道。”
苏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以为自己是执棋的猎人，殊不知，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猎物。
苏绾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光，没有风，连水流声都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水汽和千年尘埃的霉味。
“别动。”裴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近在咫尺。
苏绾的心跳得厉害。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
就在这时，“嗡”的一声，她怀里的三块碎片再次亮了起来。柔和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投射在前方。
他们在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里。头顶是垂落的钟乳石，脚下是平静无波的黑色水潭。那道瀑布，不过是入口处的一道水帘障眼法。
而碎片投射出的光路，像一条发光的丝带，在水面上延伸，指向溶洞深处。
裴昭重新拿起船桨，小船无声地滑行。
这里静得可怕，只有船桨划破水面时细微的声响。苏绾攥紧了怀里的碎片，这几块冰冷的金属，是这里唯一的热源。
大约一炷香后，光路停在了一堵巨大的石壁前。
石壁光滑如镜，严丝合缝，根本不像有门的样子。
“到头了？”苏绾问。
裴昭没有回答。他将船靠在石壁边的一块凸起平台上，率先跳了上去。
“把碎片给我。”他说。
苏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三块碎片递了过去。
裴昭拿着碎片，走到石壁中央。他没有寻找机关，而是将三块碎片按照特定的方位，直接贴在了石壁上。
“咔……咔咔……”
石壁内部传来沉闷的机械转动声。
紧接着，那面光滑的石壁，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缓缓向两侧退去。
门后，是一条用青石铺就的甬道，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静止的空气里燃烧着，将甬道照得一片昏黄。
“走。”裴昭收回碎片，率先走了进去。
苏绾跟在他身后，踏上甬道的一瞬间，身后的石门轰然关闭。
她被彻底隔绝在了这个属于死人的世界里。
甬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苏绾的神经紧绷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总觉得墙壁的阴影里，随时会扑出什么东西来。
但一路走来，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先帝……就没留点别的防备？”苏绾忍不住问。这里安静得太不正常了。
“有。”裴昭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走到了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前。门上没有门环，只在正中央的位置，雕刻着一条盘踞的巨龙，龙口大张，里面黑洞洞的，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龙口之后，是三道断龙石。一旦强行闯入，万箭齐发，这里会瞬间变成死地。”裴昭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那图上……光路也到这里就停了。”苏绾看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心沉了下去。
“图上没有，但先帝给过我别的东西。”
裴昭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不是钥匙，也不是兵符，而是一块巴掌大的玄铁令牌。
他走到青铜门前，在苏绾惊愕的目光中，将那块令牌，直接塞进了龙嘴里。
“轰隆隆——”
青铜门剧烈地颤动起来，地面也跟着摇晃。
苏绾扶着墙壁才站稳。她死死盯着那扇门，以为它会打开。
可门没开。
反倒是他们脚下的地面，整块青石板，突然往下沉去！
失重感传来，苏绾尖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下坠只持续了短短几息。他们落在一片松软的沙地上，除了激起一片尘土，并未受伤。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像一个巨大的地宫前厅。
而那扇青铜门，高高地悬在他们头顶十几丈的地方。这根本不是门，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传送装置。
“你为什么不早说！”苏绾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身上的沙土。
“说了，你会信？”裴昭反问。
苏绾噎住了。她确实不会信。
她环顾四周，目光很快被地宫中央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球体。它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球体的下方，地面上刻着一圈又一圈复杂的阵法纹路。
这就是陨星母体？
苏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这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超乎常理。
“不对。”裴昭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
“怎么了？”
“太安静了。”裴昭指着那个巨大的球体，“它应该在运转，会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而且……你看地上。”
苏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铺满整个地厅的厚厚尘埃上，有两行清晰的脚印。
从他们落下的地方开始，一直延伸到那个黑色球体下方的阵法边缘。
脚印很新，像是刚留下不久。
有人比他们先到了一步！
苏绾的头皮瞬间炸开。镇北侯的人？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裴昭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快步走到阵法边缘，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脚印。
“不是镇北侯的人。”他很快得出结论，“这脚印，是宫里的千层底官靴。”
宫里的人？
苏绾的脑子嗡的一声。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寂静无声的黑色球体，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咔。”
球体的表面，裂开了一道缝。
一道刺眼的金光，从缝隙里迸射而出。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地宫里回响，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裴昭，你终于来了。朕，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