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窗外是江城流光溢彩的夜景。霓虹灯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光带,像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的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被我叠得方方正正的补充协议。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的灵魂。
林梓轩。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带着前世血淋淋的记忆。我一直以为他是黄雀,是趁火打劫的秃鹫,却从未想过,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躲在暗处,操控着一切的猎人。
顾景炎,苏晚晚……他们不过是他推到台前的两只提线木偶,是用来麻痹我和父亲的障眼法。真正的杀招,一直都潜伏在最深的阴影里,等待着给予沈家致命一击。
一阵彻骨的寒意,比档案库里的阴冷更甚,从我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几乎要冻僵我的血液。我重生归来,以为看清了所有的敌人,磨利了所有的爪牙,准备将仇人撕碎。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站在了一个更大、更黑暗的棋盘边缘。
那个真正的执棋者,甚至还没有亲自下场。
司机陈叔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关切地问:“小姐,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在地下室待太久,着凉了?”
我缓缓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那双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显得过分明亮的眼睛。
我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没事,陈叔,就是有点累了。对了,今天在档案库里找到的所有证据,都封存好了吗?”
“您放心,都按您的吩咐,由李审计长亲自封存,直接锁进了集团总部的最高机密保险柜。除了您和董事长,任何人都无权调阅。”
“很好。”我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车子转过一个街角,林氏集团那栋标志性的双子塔楼赫然出现在视野里,像两柄刺破夜空的利剑,充满了侵略性和压迫感。
我静静地看着它,心中那股最初的恐惧和冰冷,正一点点地被一种更加滚烫、更加坚硬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燃烧的怒火,是沸腾的战意。
害怕吗?
当然。林梓轩的可怕,我前世用整个家族的覆灭作为代价,已经领教得淋漓尽致。他是一条潜伏在深渊里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绝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
但那又如何?
这一世,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父亲羽翼下,天真地以为世界非黑即白的小公主了。我从地狱归来,脚下踩着的就是刀山火海。
林梓轩,既然你把顾景炎这枚棋子放在了我的面前,那我就先废了你的“车”,再断了你的“马”,一步一步,把你逼出阴影,然后……将你彻底埋葬在这盘棋里!
口袋里的那份协议,不再是灼人的烙铁,而变成了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刃。我知道,这张王牌,现在还不到打出去的时候。过早地暴露我知道他存在的这个事实,只会让他警觉,甚至不惜代价地将所有线索抹去。
我要让他继续以为,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猎人,而我,只是一个忙于清理门户、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愚蠢猎物。
车子缓缓驶入沈家大宅。
父亲还没有睡,正在客厅里等我。见我回来,他立刻起身:“怎么样?今天查到什么了?”
我将档案库里发现双面磅单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但隐去了那份关于林梓轩的补充协议。
“这个畜生!”父亲听完,气得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证据确凿,明天我就召开紧急董事会,把他给我送进去!”
“爸,别急。”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把他送进去,太便宜他了。而且,他在项目部经营多年,党羽众多,我们现在只抓到他一个人,其他人只会立刻潜伏起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父亲接过水杯,眉头紧锁:“那你的意思是?”
“我要让他自己,把他的同伙,一个一个地,都给我吐出来。”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且,我要让他身败名裂地滚出沈氏,滚出江城,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父亲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担忧。他或许觉得自己的女儿变得有些陌生,有些……狠厉。但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我。
“好,爸爸都听你的。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顶楼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项目部。
我到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刚上班,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我进来,立刻作鸟兽散,整个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诡异。
顾景炎在他的独立办公室里,门没有关。他一夜没睡好,眼下泛着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但眼神却像狼一样,充满了警惕和凶狠。
他看到我,并没有像昨天那样虚伪地打招呼,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一招。
我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靠在门框上,将一份文件袋随手抛在他的办公桌上。
“看看吧。”
文件袋没有封口,里面的东西滑了出来,散了一桌。
那是几十张被复印出来的双面磅单,每一对,都用红色的记号笔圈出了相同的车牌号和日期,以及截然不同的材料品名和签收人。
证据,铁一样硬。
顾景炎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那些磅单一样惨白。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拿起其中一张,仿佛想确认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你们怎么可能……从几万张废纸里……”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顾景炎,我还是小看你了。十倍的差价,光是水泥这一项,三年下来,你就从沈氏的账上,偷走了不下两个亿。我很好奇,这么大一笔钱,你是怎么洗干净,又是怎么转移出去的?”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绝望的疯狂:“沈清浅!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轻笑一声,缓缓走进他的办公室,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探究的目光。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两条路。”
“第一,我现在就拿着这些东西,去董事长办公室,然后召开董事会,再然后,把它们交给警方。贪污两个亿,足够你在牢里把下半辈子过完了。哦,对了,还有你的好帮手,‘鼎盛建材’的王坤,‘宏发建材’的李三,他们会很乐意当污点证人,争取宽大处理的。”
顾景炎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至于第二条路嘛……”我拉长了语调,看着他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满意地继续说道,“你,主动辞职。理由嘛,就说因为我们婚约告吹,你无颜再面对沈家人。然后,把你这些年吞下去的钱,连本带利地,给我吐出来。”
“不可能!”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尖叫起来,“那些钱……早就已经……”
“早就已经通过‘景盛投资’转到海外了,是吗?”我冷笑着截断他的话。
他浑身一震,像看鬼一样看着我。
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别忘了,我曾经……是那么地爱你。你书房里保险柜的密码,你瑞士银行账户的助记词,你以为,我真的都忘了吗?”
这些,当然都是我诈他的。前世他将我囚禁时,为了折磨我,曾得意洋洋地炫耀过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财富,我凭着记忆,记下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我赌他现在方寸已乱,根本无力分辨真假。
果然,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景炎彻底崩溃了。他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滑落,浸湿了昂贵的衬衫领口。
“你……你这个魔鬼……”
“谢谢夸奖。”我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冰冷的表情,“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我要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你的辞职信,以及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
“这些年,帮你一起做假账,帮你掩盖真相,跟你一起分这杯羹的,所有人的名单。”我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从项目部,到采购部,再到财务部。一个,都不能漏。否则,你和他们,就一起去牢里团聚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门外,整个项目部的人都装作在忙碌,但每一双耳朵,都竖得笔直。
我走到办公室中央,环视了一圈那些心虚地低下头的面孔,朗声宣布:“顾总监身体不适,从今天起,项目部所有事务,暂由我代理。有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整个空间,死一般的寂静。
我踩着高跟鞋,在所有或敬畏,或恐惧,或怨毒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这个我亲手投下第一颗炸弹的战场。
我知道,顾景炎这只被我堵在瓮里的鳖,已经无路可逃。
而他为了自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一张清洗沈氏内部的大网,已经由我亲手撒下。
而我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这些即将被清理的垃圾,望向了那栋高耸入云的林氏大厦。
林梓轩,你的第一步棋,被我废了。
接下来,我很期待,你会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