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文学
高分必读小说排行榜推荐

第2章

游方郎中撩开门帘时,带进来一股野地的风,混着雪后泥土的腥气。沈砚刚从浅眠里醒过来,后背抵着土墙——墙缝里漏的风还带着冰碴,他往干草堆里缩了缩,睫毛上沾的霜气没化,一睁眼就簌簌落了两点在衣襟上。

苏念卿先站了起来,声音压得极低,怕惊着他似的:“先生,劳您跑这趟。”说着伸手去拢地上的干草,指尖蹭到沈砚露在外面的手腕,凉得她指尖一颤,又赶紧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叠了叠垫在他腰后。

郎中“嗯”了声,把药篓往地上一放,竹篓底的草根枝桠磕在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响。他在沈砚面前蹲下,两指搭上去时,沈砚明显僵了一下——那指尖带着常年攥草药的糙意,还沾着点黄芩的苦香,按在腕脉上,比墙缝的风还凉。

屋角的柴火快燃尽了,只剩下几块暗红的炭,偶尔“噼啪”爆个火星,照亮苏念卿攥紧的袖口——她昨天扯破的口子还没缝,露出里面磨得发毛的里子。冷轩站在她旁边,肩背绷得笔直,却忍不住频频往郎中脸上瞟,喉结动了好几下,终究没敢出声。

半晌,郎中收回手,指节在膝盖上磕了磕,才叹口气:“这寒毒,缠得深。”

“能治吗?”苏念卿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都发飘。

郎中先摇了摇头,指尖捻着自己颔下的胡茬,又慢慢点头:“叫‘蚀骨寒’,七十二种阴寒草炼的,钻到经脉里啃骨头呢。寻常草药熬的汤,顶破天是给你续口气,断不了根。”

他说着往沈砚那边倾了倾身,目光扫过沈砚嘴角没擦干净的血痕:“昨夜毒发伤了元气吧?肺腑里都凉透了——再这么耗着,过了春汛,怕是就熬不过了。”

“春汛”两个字砸下来,苏念卿腿一软,往后踉跄时扶住了土墙,掌心里沾了把湿泥。她想起昨天沈砚毒发时,攥着她的手喊冷,声音细得像线,原来那时就……她咬着下唇,尝到点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沈砚倒没怎么变脸色,只是睫毛垂得更低,遮住了眼底的光。他哑着嗓子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像扯着喉咙里的伤:“先生,有没有法子……能让我再撑俩月?”

他不能走。影阁那箱卷宗还藏在老槐树下,谢景澜的人还在盯着苏念卿,还有……他想看着苏念卿穿回京城的锦缎衣裳,而不是现在这样,跟着他在荒村里啃冷饼。

郎中沉默了会儿,从药篓里翻出几株草药——叶片上还沾着雪,捏在手里能挤出水。他又摸出个缺了口的碾药钵,往地上一放,石杵碾下去时,苦香瞬间漫了满屋子:“这几味药能压毒,咳得能轻些。但要活命,得找‘赤焰莲’。”

“赤焰莲?”苏念卿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土墙,把湿泥抠得簌簌掉。

“极寒地里的火山口长的,花芯子能烧得起来似的,专克这阴毒。”郎中说着,石杵顿了顿,抬眼扫了圈屋里的人,“可那地方……去年我过那边,见着雪地里露着半截猎人的箭,连骨头都没剩下。”

苏念卿没说话,只是蹲下去,帮着郎中把碾好的药粉往瓷碗里倒。药粉细得像雪,落在碗里没声息,她却在心里把“极寒地、火山口”这几个字,跟烙似的刻了一遍。

郎中从药篓底层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蜜膏——颜色发暗,怕是放了些时日。他把蜜膏和药粉混在一起,用指尖搓成药丸,指尖沾的药粉蹭在指缝里,洗都洗不掉似的:“每日三粒,饭后吃。这药烈,吃了肚子里像烧着似的,忍忍就过去了。”

沈砚伸手去接,手指碰到瓷瓶时,郎中忽然按住他的手:“你这身子,别硬扛。要是烧得厉害,就停一粒。”

沈砚点点头,把药丸小心地收进怀里——贴身的地方,能焐着点。

“我就这点药,只够半个月的量。”郎中收拾药篓时,从里面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用炭笔写了个字,“前面青州城有个百草堂,堂主是我老伙计,你拿着这个去,他能给你凑些续药。”

冷轩赶紧摸钱袋,刚把银子掏出来,就被郎中推了回去。“我这行当,看缘分不看钱。”他把药篓背到肩上,撩门帘时又回头,“青州城路不好走,过了河记得走西边的小道,少碰着人。”

门帘落下,屋里又静下来。沈砚捏了粒药丸放进嘴里,蜜膏的甜很快被药苦盖过去,紧接着,丹田处就冒起一股热流,顺着经脉往四肢窜——不是暖,是烧,像有把小火钳在骨头缝里搅。他咬着牙没出声,额头上的汗却顺着鬓角往下淌,砸在干草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苏念卿蹲在火堆旁,往里面添了根枯枝,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的灰都亮了。她想给沈砚擦汗,手伸到半空中又缩回来——怕碰着他疼,只能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帕角绣的花早就磨没了,还带着点她身上的皂角香。

“别担心。”沈砚接过帕子,擦汗时动作轻得很,怕扯着后背的伤,“半年……够了。”

够他把卷宗送出去,够他把谢景澜的尾巴扫干净,够他看着苏念卿坐上回京城的马车。

苏念卿却摇头,把刚烤热的饼递到他嘴边——饼边烤得焦脆,还带着点麦香:“不够。我们去极寒地,找赤焰莲。”她说得笃定,咬饼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皱了皱眉,却还是看着沈砚笑,眼里亮得像淬了火。

沈砚看着她嘴角沾的饼屑,伸手想替她擦掉,指尖刚碰到她的脸,就被她攥住了——她的手也凉,却攥得很紧,像怕他跑了似的。他张了张嘴,那些“太危险”“别去了”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冷轩这时掀帘进来,肩上扛着个布包,布角还滴着水:“村里王婶给的干粮,还煮了俩红薯,揣怀里温着呢。得走了,再晚过河,冰该化了。”

沈砚在苏念卿的搀扶下站起来,刚直起身,后背的伤就扯得他倒抽口气。苏念卿赶紧往他另一边扶,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托着他走。

出了土屋,阳光正好,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苏念卿走在前面,替沈砚挡着晃眼的光,脚下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沈砚看着她的发顶——她的发髻松了,几缕碎发沾在额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却走得稳稳的,一步都没回头。

他忽然觉得,那极寒地里的火山口,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至少这路,不是他一个人走。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