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墨绘日常
停云书店的木门轴该上油了,每次开关都发出 “吱呀” 的响声,像老太太在咳嗽。沈砚坐在柜台前的藤椅上,手里转着那枚狐狸玉雕,玉面被摩挲得发亮,唯独缺口处总沾着点灰,擦了又有,跟长了脚似的。
“别转了,看得我头晕。” 林砚秋从书架后探出头,手里抱着摞《云城民间故事》,书脊上的烫金狐狸头被阳光照得晃眼,“周老板说这玉雕有灵性,你老转它,小心它跟你急。”
“它还能咬我不成?” 沈砚把玉雕揣进兜,起身帮她接书,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空气里飘着点尴尬的泡泡。自从钟楼那回他喊出 “还没看你穿婚纱”,这气氛就总有点微妙,跟喝奶茶忘了放糖似的,甜不甜咸不咸。
顾砚端着盘洗好的草莓从里屋出来,浅灰色的眼睛弯成月牙:“周老板在阁楼翻出箱旧书,说是民国时期的话本,让你们去看看。” 他现在天天泡在书店,青布褂子穿得比周停云还地道,就是洗草莓总把蒂留得太长,像给草莓戴了顶小帽子。
“他怎么突然想起翻旧书了?” 林砚秋拿起颗草莓,蒂上还挂着水珠,“昨天不是说要研究新的镇魂符吗?”
“好像是收到个包裹,” 顾砚挠挠头,耳尖有点红,“寄件人没写名字,就画了个狐狸头,里面除了话本,还有张字条,说‘旧债已清,新缘可续’。”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摸出兜里的玉雕,缺口处突然发烫。他和林砚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 这狐狸头,除了他们几个,还能有谁知道?
阁楼比楼下更陡,楼梯板薄得像饼干,踩上去生怕碎成渣。周停云正蹲在个樟木箱前,手里拿着本线装书,封面上的 “白蛇传” 三个字褪得快看不见了。见他们上来,老头推了推老花镜:“你们看这个。”
书页里夹着张泛黄的戏票,印着 “云城大戏院”,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七。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第三排左数第五座,藏着狐狸尾巴。”
“这是…… 苏婉的字迹?” 林砚秋指着字迹,跟之前看到的书信一模一样,“她不是已经解脱了吗?怎么还会寄东西来?”
周停云没说话,从箱子底下掏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几个小泥人,每个泥人胸口都贴着张小纸条,写着不同的名字。他拿起最前面那个,纸条上写着 “陈默”,泥人的脸捏得圆乎乎的,像个糯米团子。
沈砚的呼吸突然停了,手指颤抖着碰了碰泥人:“这…… 这是……”
“是书灵的执念所化,” 周停云的声音沉得像古井,“苏婉当年没被墨煞完全吞噬,留了缕残魂在戏院里,靠收集散佚的书灵执念维持形态。这箱话本,是她几十年攒下的,说要给我们帮个忙。”
林砚秋拿起写着 “林守义” 的泥人,正是她爷爷的名字,眼眶突然红了:“她一直在帮我们……”
“不只是帮忙。” 顾砚突然开口,手里捏着个写着 “顾长风” 的泥人,那是他爷爷的名字,“她在等我们完成一件事 —— 当年太爷爷们没做完的书灵疗养院,苏婉想看着它建成。”
樟木箱的底层露出张设计图,画的正是座带庭院的小楼,墙角画着只蜷着的狐狸,尾巴绕着棵银杏树,跟林砚秋之前设计的图纸几乎一模一样。
“这也太巧了吧?” 沈砚摸着图纸,狐狸尾巴的弧度都跟他玉雕缺口能对上,“合着我们想啥,苏婉都知道?”
“书灵能感知执念最深的人的想法,” 周停云把泥人放回盒子,“你天天念叨陈默,林砚秋满脑子都是疗养院,她能不知道吗?” 老头突然笑了,皱纹里都带着暖意,“这老太太,倒比我们这些活人还操心。”
下楼时,沈砚把陈默的泥人揣在兜里,感觉沉甸甸的,像揣了颗热乎乎的糖。林砚秋跟在他后面,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我觉得苏婉阿姨肯定没走远,说不定就在云城大戏院看戏呢。”
“那我们得去看看啊,” 沈砚突然停下脚步,差点撞着她,“总不能让老人家一个人看戏吧?”
顾砚从后面探出头:“周老板说大戏院早就拆了,现在改成了网红打卡地,卖奶茶和文创的。” 他掏出手机刷了刷,“哦对,最近在搞民国主题展,穿旗袍拍照免费。”
“那更得去了!” 林砚秋眼睛发亮,拉着沈砚就往楼下跑,“说不定能找到苏婉说的狐狸尾巴!”
云城大戏院的旧址果然变了样,红砖墙刷成了奶白色,门口摆着辆复古自行车,车筐里堆满了气球,像只长了彩色尾巴的大虫子。穿汉服的小姑娘们举着自拍杆排队,看见沈砚他们,还以为是来拍电视剧的,纷纷让出条道。
“这地方改得…… 跟奶油蛋糕似的。” 沈砚看着 “云城往事” 四个霓虹灯牌,总觉得有点别扭,“当年的戏台子呢?”
“在里面呢,改成了咖啡厅。” 顾砚指着玻璃门,里面果然有个小小的戏台,台下摆着沙发和茶几,“第三排左数第五座,现在是个靠窗的卡座。”
卡座里坐着对老夫妻,正慢悠悠地喝着咖啡。沈砚走过去,刚要开口,老太太突然指着他的兜:“小伙子,你兜里是不是揣了个小泥人?”
沈砚愣住了,老太太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朵菊花:“我年轻时候在这儿当售票员,见过个穿旗袍的小姐,总买第三排左数第五座的票,说要等个人。” 她指了指墙角的装饰柜,“她当年寄存了个东西在我这儿,说等拿着狐狸玉雕的人来了就给。”
柜子里摆着个红木盒子,打开一看,是支银质的狐狸簪子,簪头的狐狸尾巴断了半截,正好能和沈砚的玉雕拼上。簪子底下压着张照片,正是苏婉和林墨太爷爷的合影,两人站在大戏院门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原来她等的是……” 林砚秋的眼泪掉在照片上,晕开个小小的水圈。
“等了一辈子啊。” 老头叹了口气,给他们续上咖啡,“那小姐每年都来,后来日本人炸了戏院,她就再没来过。我们以为她不在了,没想到……”
沈砚把玉雕和簪子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断口处发出柔和的白光,像有人点了盏小灯。他突然明白苏婉的意思 —— 旧债已清,是说她和太爷爷的遗憾;新缘可续,是希望他们别留下同样的遗憾。
“走吧,” 沈砚拉起林砚秋的手,这次她没躲,指尖暖暖的,“回书店,咱们商量商量疗养院的事。”
顾砚举着手机跟在后面,屏幕上是刚拍的照片:沈砚和林砚秋手拉手走在阳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两条系在一起的红绳。他悄悄发给周停云,配了个狐狸偷笑的表情。
停云书店的木门又在 “吱呀” 作响,周停云正坐在石桌前算账目,见他们回来,把张银行卡推过来:“这是苏婉寄来的,说是当年太爷爷们存在银行的钱,连本带利够建疗养院了。”
“她连钱都准备好了?” 林砚秋拿起银行卡,卡面是只狐狸抱着本书,“这老太太也太周到了吧?”
“书灵的执念要是成了愿,能化成实体的。” 周停云收起账本,“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工?我认识个施工队的老板,活儿干得细,就是总爱往混凝土里掺草莓酱,说是能招财。”
“掺草莓酱?” 沈砚差点把刚喝的茶喷出来,“那房子不得成草莓蛋糕?”
顾砚突然红着脸举手:“我…… 我也想帮忙,我会设计墨煞报警器,用狐狸玉雕的粉末做感应芯,比烟雾报警器灵十倍!”
林砚秋笑着点头:“那我负责画图纸,把阁楼设计成书灵的阅览室,摆上你做的报警器。” 她看向沈砚,眼里闪着光,“你呢?打算干什么?”
沈砚摸了摸兜里的陈默泥人,突然笑了:“我当保安队长啊,谁敢来捣乱,我一警棍敲晕他!”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顺便…… 给你们当跑腿的,买奶茶买草莓,随叫随到。”
夕阳把书店的影子拉得老长,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晚霞,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林砚秋低头看着手里的设计图,突然在疗养院的角落里画了个小小的值班室,窗户对着银杏树,旁边写着行小字:“沈砚的奶茶铺”。
顾砚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图纸:“这里得加个狐狸雕塑,尾巴要翘起来的那种。”
周停云听见了,从里屋探出头:“再加个钟楼,不用太大,敲起来响就行,省得你们总赖床。”
沈砚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的样子,兜里的玉雕轻轻发烫,像有人在说 “好好好”。他突然觉得,所谓的圆满,可能就是这样 —— 有惦记的人,有要做的事,有没说完的话,像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每一页都藏着甜甜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