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陆景云此时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面色枯黄，营养不良的样子，神情很是抑郁，整个人就是个厌世青年。
王医生年约五十，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锐利。她并没有急于说话，只是用一种平和的、不带评判意味的目光扫过陆景云憔悴的脸庞。她的诊室里没有钟表的滴答声，只有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作为背景音。
“陆先生，”王医生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但水面似乎并无波澜，“根据你填写的初步量表和一些基础信息，包括持续的低落情绪、兴趣显著减退、体重明显下降、持续的疲惫感和睡眠问题……”她一项项点出，“还有你提到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们有必要进行更深入的评估。”
她放下病历本，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相扣放在桌上：“能具体跟我谈谈，这种‘感觉很累’，‘不想做任何事’的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显加重的吗？在那些事情之前，有没有类似的时期？”她的目光如柔软的探针，轻轻触碰着陆景云紧绷的神经。
陆景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开口，声音却滞涩得如同生锈的门轴：“……大概……几天前。”他顿了顿，努力组织语言，“不是突然…几天前有人在网上发布了…造谣…污蔑…陌生人发恐吓短信…起先是睡不着…然后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手机不想看，工作……集中不了精神……想到上班就喘不过气。”
他描述的并非剧烈的痛苦，而是一种深重的磨损感，“脑子很乱，但有时又空荡荡的……会想起地铁上那些眼睛，手机里那些字……一遍遍闪过去，停不下来。”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因长期失眠和压力而泛黄的指甲边缘。
王医生耐心听着，偶尔在记录本上快速标注几个关键词，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她没有打断，只在陆景云停下来时，适时追问：“那种‘集中不了精神’的感觉，具体是怎样的？是容易走神，还是想思考问题时，发现思绪完全无法聚焦？”她需要确认思维阻滞的程度。
“都有……像有层雾……”陆景云皱眉，似乎想努力抓住感觉形容，“明明知道有份方案要改，文件就摊在眼前，但那些字进不去脑子……它们好像都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有时坐着几个小时，屏幕一片空白。烦躁……但又没力气烦躁。”
他用手掌外侧边缘用力按了按额角，“有时心跳会突然很重，感觉……像沉在很深的水底，压力很大，但发不出声音。”他提到了焦虑和躯体化的感受。
“有想过未来吗？”王医生的语气依旧平稳，“比如，下周或者下个月，有什么计划或想法？”
陆景云沉默了更久，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表示无奈的笑，但最终失败了，只留下一抹更深的倦意：“未来……”他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的事物，“没什么想法……感觉……就这样了……能看到头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沉得像一块铅，坠在两人之间。他微微摇了摇头，补充道：“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关心我的人……但又觉得……他们其实也帮不了我什么……反而……”
听着陆景云很艰难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饶是见识过各种各样疑难杂症的王医生也不由感觉一阵棘手，不过王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补充：“你会有愧疚感？觉得拖累了别人？”
陆景云点点头，没再言语，视线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关于你说有时会有一些关于痛苦、死亡的想法，那些念头出现时，频率高吗？你自己能控制或者驱散它们吗？还是它们像背景音一样一直在？”王医生转换了话题，语气依然平静专业，像是在询问天气。
“……背景音吧。”陆景云的声音几不可闻，“有时会……特别清晰。但……也只是想想。觉得很累，连结束的力气……都没有。”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绝望，比单纯的痛苦更为致命。
王医生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她面前的评估量表上停留了一会儿，那是国际通用的诊断工具之一，上面有她根据陆景云的描述和问卷答案打下的诸多勾选。她拿起笔，在几个关键条目上再次核对后，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陆景云。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而郑重，她很清楚，陆景云这样子是典型的深度抑郁症状，这种人搞不好下一秒就上天台玩跳远。
这种心理问题在任何时代都是很难医治的，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问题是这被网暴了，基本上是无药可治。
王医生以前也接诊过很多抑郁症患者，小的只有十几岁，但不管怎么治疗，基本上都很难痊愈。
组织一下语言后，眼神中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职业的专注：“陆先生，根据今天的问诊交流、你的自陈报告以及前期症状评估量表的结果，综合考虑你提到近期发生的重大社会压力事件所引发的持续性严重应激状态……”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措辞：
“我认为你目前的症状符合抑郁症的临床诊断标准。依据ICD-10诊断体系，这属于一种重度抑郁发作（Recurrent）。”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安静的房间里。
陆景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风吹动。
王医生拿过旁边一份正式的诊断意见书，快速地、坚定地在诊断栏里写下清晰的诊断结果：“重度抑郁发作”。她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而沉重的墨迹。最后，她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这需要一个系统性的治疗过程，药物可以帮助你尽快稳定核心情绪和生理状态，”王医生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
“同时，心理支持和社会支持系统的重建也至关重要。我给你开一张病情证明，这或许对你处理一些现实困境会有帮助。”她拿起那张印有医院名称抬头的诊断证明书，递向陆景云。
陆景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
这张纸，轻如鸿毛，却又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