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霄几乎是捧着那道封赏陆宁瑶的圣旨，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北燕王府。
肩上的伤口因颠簸而隐隐作痛，但他浑不在意，心中被一种混合着期盼、忐忑和些许幼稚兴奋的情绪填满。
他径直闯入王府，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便直奔凌霄院西厢。
院内静悄悄的，与前夜的惊心动魄判若两地。
只有几个洒扫的丫鬟，见到他慌忙行礼，眼神中带着敬畏与好奇——世子爷一夜之间从纨绔变英雄的消息早已传遍王府。
沈清霄无暇他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奔跑而微乱的衣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又……不那么像去讨赏的。
他走到西厢房门前，再次抬手叩响。
“宁瑶，”他声音放得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开门，有圣旨到。”
屋内沉寂片刻，门终于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陆宁瑶站在门内，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眼圈微肿，显然一夜未曾安眠。
她并未看他，目光低垂，落在门槛上，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臣女接旨。”
她甚至没有跪下，只是微微欠身，疏离得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传旨太监。
沈清霄心口一刺，准备好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明黄的绢帛，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军侯陆擎之女，北燕王世子妃陆氏宁瑶，性秉柔嘉，德蕴贞静。于世子沈清霄奉旨查案期间，顾全大局，间接维稳，功不可没。朕心甚慰，特赐封尔为‘宁懿夫人’，秩同一品诰命，享双倍俸禄，赐凤冠霞帔，玉如意一对。钦此——”
圣旨念完，院内一片寂静。
陆宁瑶依旧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势，良久未有动作。
她垂着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紧抿的嘴唇微微泛白。
“宁瑶，接旨吧。”沈清霄将圣旨递过去，声音放得更柔，“陛下知道……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是陛下和……和我的一点心意。”
陆宁瑶缓缓直起身，终于抬起眼看他。
那目光里没有惊喜，没有感激，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淡淡的嘲讽。
“委屈？”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陛下隆恩，臣女感激不尽。只是这‘功不可没’，臣女愧不敢当。臣女不过是世子爷棋盘上一枚无知无觉的棋子，一枚用来麻痹敌人、彰显您忍辱负重的……道具罢了。何功之有？”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沈清霄的心口。
“宁瑶，不是这样的……”沈清霄急忙解释，“我从未将你视为棋子！我只是……”
“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怕我知道太多有危险，只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陆宁瑶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世子爷，这些话，您昨夜已经说过了。圣旨，臣女也听到了。陛下厚爱，臣女叩谢天恩。”
她说着，缓缓跪了下去，对着沈清霄手中的圣旨，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
动作标准，姿态恭顺，却透着令人窒息的疏远。
然后，她站起身，伸出双手，平静地接过那道沉重的圣旨。
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相触，冰凉彻骨，一触即分。
“圣旨已接，世子爷请回吧。”她后退一步，语气淡漠，“臣女有些乏了。”
“宁瑶！”沈清霄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心死如灰的模样，心中大急，上前一步想拉住她，“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求你信我，我从无意伤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
陆宁瑶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般，后退两步，脊背紧紧抵住了门框。
她终于抬眼正视他，那双曾经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深深的倦怠。
“弥补？”她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泪意，“如何弥补？是用这‘宁懿夫人’的尊号？还是用这些金银赏赐？世子爷，您铲奸除恶，是国之功臣，陛下厚赏，理所应当。但您我的夫妻情分……早在您日复一日的轻慢羞辱中，在那夜冰冷的锦被和锋利的匕首下，消磨殆尽了。”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臣女如今别无他求，只愿守着这‘宁懿夫人’的空名，在这西厢方寸之地，求一个清净余生。请您……成全。”
说完，她不再看他，抱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决绝地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门栓落下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最终审判。
沈清霄僵立在门外，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那一瞬间的冰凉与抗拒。
肩上的伤口此刻痛得钻心，却远不及她话语带来的万分之一。
他听着屋内再无任何声息，仿佛能想象出她抱着圣旨，独自蜷缩在角落，无声落泪的模样。
那道他苦心求来的、象征着荣宠与正名的圣旨，此刻仿佛成了最大的讽刺，未能弥补裂痕，反而更像一道诏书，昭告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颓然放下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如纸。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伤害，真实存在，并非一道圣旨、几句解释就能抹去。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路还长着呢。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底的痛苦渐渐被一种更为执拗的坚定所取代。
是他亲手将推开，自然也要由他，一点点地，重新叩开她的心门。
即使用尽余生，即使用尽一切笨拙的办法。
他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西厢。
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御书房里皇帝那句“朕等着抱侄孙”的戏言，此刻听起来，遥远得如同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但，他不会放弃。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