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苔藓领的第一炉生铁和那些粗糙却实用的新农具以及塞拉菲娜带来的大订单,如同给这片贫瘠的土地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领民们春耕时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忙碌而充满希望的劳动交响乐。
然而,莱昂·蒙特福特男爵很清楚,这点微薄的产出远不足以让领地真正摆脱贫困的泥潭。蜂窝煤的市场有限,自产的铁器数量少、质量也仅够自用。
要获得发展所必需的粮食、更多的人口、以及至关重要的武器和防具来保卫这一切,他必须走出去,用这些“土特产”和塞拉菲娜带来的预付款去交换。
他的目光投向了南方。根据零碎的记忆和皮特那些真假难辨的情报,距离铁苔藓领最近、稍微像点样子的城市,是位于南方的海兰基普——这座城市虽然名字带个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内陆要塞城市,统治者是斯通加德伯爵家族,或者更远一些、据说更繁华的威斯特蒙蒂亚行省的首府格兰普兰。无论哪个,都是一段不短的、充满未知风险的旅程。
“我们必须组织一支商队,南下贸易。”莱昂 男爵阁下在“核心团队”会议上宣布了他的决定。
回应他的是不同的反应。
布鲁姆队长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好啊!大人!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听说南边的地精长得更肥,野猪叫得更响!正好让我的新斧头开开荤!”
格温骑士挺直腰板,手按剑柄,表情庄严:“以蒙特福特之名!护卫领主,开拓商路,正是骑士的职责所在!我将确保此行如同《寓言大全》商旅篇所记述,‘虽远行而荣耀加身’!”
老管家巴斯蒂安则是一脸“少爷又要去作死”的悲悯:“南下?圣光啊……那一路盗匪如毛,野兽横行,天气莫测……少爷,您是否需要老仆提前为您准备一份……比较体面的遗嘱?”
老家伙甚至开始盘算仓库里哪块布适合当裹尸布。
而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税务官兼财务总管,芬利·抠抠爵士。
只见芬利爵士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如同听到了世界末日降临。他猛地扑倒在地,死死抱住那个他日夜守护、锁链加固的“国库”箱子,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哀嚎:
“不——!!!男爵大人!您不能这样!不能啊!这是要我的老命!是要蒙特福特家族最后的心血啊!”
他涕泪横流,用脸颊摩擦着冰冷的箱盖,仿佛在亲吻情人的手背:“这些可爱的、闪闪发光的、散发着迷人铜臭……哦不,是财富芬芳的小宝贝们!它们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它们去面对外面的腥风血雨?那些贪婪的商人!那些可恶的窃贼!万一……万一它们回不来了怎么办?蒙特福特家就彻底完了啊!”
莱昂嘴角抽搐:“芬利爵士,钱只有在流动中才能创造价值,这话还是你说的呢……我们是为了买回更多东西。”
“价值?流动?”芬利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写满了“你不懂爱”的痛心疾首,“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价值!是领地的‘定魂星’!您知道让它们离开安全的怀抱,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吗?汇率波动!交易损耗!可能被克扣!可能被掉包!甚至可能……可能被野蛮的强盗抢走!一想到那些可爱的铜板可能会流落荒野,被不懂欣赏的人踩踏,我的心……我的心就像被地精的脏手揉搓一样疼!”
莱昂:“……”他觉得跟芬利这个抠门奇才讨论花钱简直是对牛弹琴。
但远征贸易势在必行。莱昂强压下吐槽的欲望,板起脸:“这是命令,芬利爵士。作为财务官,你的任务是制定预算,确保我们以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多的物资!”
听到“预算”和“最小代价”,芬利爵士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开关,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虽然眼角还挂着泪珠,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换了一个人。
“预算!对!预算!”他喃喃自语,如同找到了人生真谛,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他那本从不离身的、边角磨损严重的宝贝账本和一根短小的炭笔,“必须要有一份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能扼杀一切浪费的预算案!”
接下来的两天,芬利爵士进入了某种“入定”状态。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账本写写画画,时而眉头紧锁疯狂计算,时而自言自语争论不休,时而发出心痛的低呼。
最终,他顶着一对黑眼圈,拿着一卷写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细小字迹的羊皮纸,找到了莱昂。
“男爵大人,”他的声音因过度投入而有些沙哑,但带着一种奇异的狂热,“这就是‘铁苔藓领南下贸易首次远征预算案及风险控制白皮书(第一版)’!请您过目!”
莱昂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羊皮纸,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上面不仅列出了每一项可能的精确到毫厘支出,还附带了各种风险评估和应对方案,以及无数条“注意事项”。
人员配置, 领主(1名,价值无法估量,故不计入成本但需重点保护)、格温骑士(1名,铠甲磨损折价0.5铜板/日)、布鲁姆队长(1名,伙食消耗折合3铜板/日)、芬利本人(1名,精神损耗费1铜板/日)、民兵(4名,每人损耗折价1铜板/日)。
交通工具:,使用最破旧的那辆木板车(残值已折旧完毕,视为零成本),驮兽租赁(拟向玛莎夫人租借她喂养的那头老骡子“倔骨头”,日租金:帮忙劈柴一天)。
货物成本: 蜂窝煤100块(成本价计入)、炉具15个(成本价计入)、铁制锄头10把(成本价计入)、铁钉三袋(成本价计入)。【注:所有货物必须用最柔软的干草包裹,防止运输磨损!磨损率需控制在0.5%以下!】
路途开销,全程野营,不得入住旅店(黑店风险极高!)。食物以自带为主:黑面包(硬度需能防身,预计消耗200斤)、采集野菜(免费,但需注意中毒风险)。
饮水,尽量饮用溪水(需煮沸,燃料成本计入),不得已时才购买,每次不得超过半壶!
过路费,尽量绕行收费关卡,若无法避免,需尝试讲价(可派格温骑士上前理论,利用骑士身份施压)。
贸易目标:,优先换取粮食(黑麦、豆类)、其次为工具(优质铁料、种子)、再次为武器防具(长矛头、皮甲、盾牌)。所有交易必须由芬利本人经手,严防缺斤短两!
应急资金, 批准动用……1枚银币又5个铜板(需由芬利缝在内衣夹层,非生死关头不得动用!)。
莱昂看得眼皮直跳。这预算案……真是将抠门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那“日租金:帮忙劈柴一天”和“食物硬度需能防身”。
“芬利爵士……这干粮是不是有点太……”莱昂试图委婉地提出异议。
“大人!这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芬利爵士激动地指着一条注释,“黑面包的硬度与保存时间成正比!既能最大限度减少消耗,必要时还能充当武器,性价比极高!至于租金,玛莎夫人的骡子能干活,租金自然要用劳动抵扣,这才是健康的财务循环!”
莱昂知道跟这家伙说不通。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那可怜的“应急资金”数额。
就在这时,救星来了。玛莎夫人系着围裙,端着两大盘刚刚烤好的、散发着诱人麦香和肉香的厚实饼子走了进来,盘子边上还堆着几条油光锃亮的肉干。
“商量完了没?商量完了就赶紧准备上路!磨磨唧唧像什么话!”她的大嗓门瞬间充满了房间,“莱昂,把这些饼子和肉干带上!路上吃!穷家富路,光啃那些能砸死狗的硬面包怎么行?”
芬利爵士一看到那些“昂贵”的饼子和肉干,如同被踩了尾巴,尖叫起来:“夫人!不可!这严重超出了预算!这些精面粉和肉……得值多少铜板啊!而且这会导致驮兽负重增加,增加草料消耗……”
玛莎夫人眼睛一瞪,汤勺直接指向芬利的鼻子:“闭嘴,老抠门!这些是我自个儿攒的面和肉,我乐意给我儿子吃!怎么?你有意见?再说,信不信我让你以后喝的糊糊里连粒盐都没有?”
芬利爵士的气势瞬间被压垮,他缩了缩脖子,痛心疾首地小声嘀咕:“私产……不计入公账……但也是一种浪费啊……可以卖掉换铜板的……”
玛莎夫人不理他,又拿出一个小布袋,不由分说地塞进莱昂手里,压低声音:“这里面是几个银币,你爹以前偷偷藏下来没让我发现的私房钱,我后来抠出来的。拿着,应急用。别让那老抠门知道,不然他能念叨你一年。”
莱昂握着那袋带着母亲体温的银币,心中暖流涌动。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母亲大人!
最终,在玛莎夫人的“武力威慑”和物资支援下,远征队的筹备工作总算磕磕绊绊地完成了。除了固定的男爵阁下和他忠诚的女骑士,民兵队长之外还有四个脑袋灵活的民兵小伙子。
皮特被勒令留守,负责领地“情报工作”,小脸垮得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再三向莱昂保证一定会盯紧地精和野猪,还有艾拉小姐的实验室。
艾拉则完全沉迷在她的“金属生命形态研究”中,对远行毫无兴趣,只是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然后又低头去摆弄她那堆冒着诡异气泡的瓶子。
出发那天清晨,天色微亮。那辆吱呀作响的破木板车已经套上了玛莎夫人那头同样有点年纪、眼神倔强的老骡子“倔骨头”,哦,还有临时从村庄征集的牲口拉着另一辆木板车。车上装着用干草精心包裹的货物和补给。
巴斯蒂安管家用送葬般的语气做了最后的祝福。玛莎夫人又偷偷塞给莱昂一小包酱菜,反复叮嘱注意安全。
芬利爵士则最后一次清点了他的钱箱,将那个装着可怜兮兮应急资金的小布袋缝了又缝,确认无误后,才哭丧着脸爬上了板车角落,紧紧抱住装着账本和交易清单的包裹,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布鲁姆扛着他心爱的斧头,精神抖擞。格温检查了一遍她的铠甲和佩剑,表情肃穆,仿佛要去参加一场圣战。
莱昂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清晨空气,看了一眼身后那座依旧破败却已透出生机的峭岩城,挥手下令:
“出发!”
骡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移动。远征队踏上了南下的路途,身影逐渐消失在荒凉的道路尽头。
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商路、贪婪的市集、以及可能潜伏在途中的危险。
铁苔藓领的第一声轰鸣,能否真正传到远方,就看此行了。
芬利爵士的哀嚎隐隐随风传来:“慢点!颠簸会加速车辆损耗!哦!我的圣光啊!那一下起码颠掉了半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