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挽着姜夫人来到大哥姜乘风的院落时,正听着里头传来刀剑相撞的冷硬声响。
母女二人见怪不怪地迈入院中,一旁空地上,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夹杂着冷寒剑光,缠斗正酣。
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位温婉少妇,见姜岁二人入内,立刻迎了过来:
“母亲,三妹。”
姜夫人点了点头,姜岁乖巧唤道:“嫂嫂。”
长嫂周月白柔声应过,半是无奈半是埋怨道:
“夫君和世子一见面就要比武,这便又打起来了,儿媳实在劝不住。”
裴执聿与姜乘风,也算是同窗之谊。两人一个是姜太傅的得意门生,一个是姜太傅的长子,互相都不服,什么都得比出个高下。
如此较量,至今未停。
姜夫人摆摆手,显然对此已经习惯:“无妨,不必管,我们进去说话吧。”
姜岁也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周月白,弯眸道:“嫂嫂,我想吃你做的玉露团了。”
周月白听着放心了些,指尖点一点姜岁额间:“知道你喜欢,已经做好了,在里头备着呢。”
姜岁闻言笑眼更如月牙,又亲热地将周月白挽紧了些,整个人几乎都贴了上去。
自嫂嫂过门起,府内上下,便没有人不喜欢她。
周月白这般温柔的人,只是站在那里,浑身就像散着莹莹柔光,让人不自觉想亲近。
何况周月白从来都纵容她的亲近,姜岁便更喜欢她了。
现在挽着周月白,姜岁便感一阵安心舒适。与被裴执聿抱着的猛烈悸动不同,和周月白待在一起,感到的是春风细雨般的平和。
另一边正打斗的裴执聿自发现姜岁入内,便心不在焉起来,不再与姜乘风有来有回,而是只防守躲避着,一边分神观察那边的情况。
姜乘风打得憋屈,于是攻势更猛。
裴执聿继续躲闪着,视线却频频飘开,只落在那抹娇小身影上。
见着姜岁几乎完全靠在了周月白身上,他玉容微绷,眸色沉了几分,手腕翻转,剑尖挑出比先前还凌厉的剑气,袭向姜乘风。
……为什么,岁岁为什么对旁人这么亲近?
她从未这样对自己过……凭什么?
哪怕心知姜岁亲近长嫂是无可指摘的事情,甚至自己吃一位女子的醋相当可笑。
但裴执聿完全无法抑制疯狂滋长的妒忌,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紧,榨出酸苦至极的毒汁。
他的攻势因而越发凶猛,招招肃杀凛然,气势陡然扬起。
姜乘风起先意外于他骤转的剑招,但很快就眼神一亮,兴奋起来:
“好!怀书,这才对!”
两人打得越发激烈,动静也越来越大,直到“铮”一声,所有声响停歇,庭中归于刹寂。
屋内始终注意着声音的三人赶紧出来查看。
两道身影依旧保持着最后对峙的姿势,裴执聿的剑横在姜乘风喉间,姜乘风的剑尖则直指着裴执聿眉心,二人不分上下,输赢难辨。
裴执聿神色淡淡,除了眼眸似乎沉了点,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倒是姜乘风喘着粗气,眼睛发亮,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他收剑又起势,兴致勃勃道:“怀书,再……”
“夫人。”
却见对面的郎君利落地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地往姜岁走去,眼底溢出温柔笑意,比试时的冷峻神色如春雪般消融,
“等久了吗,累不累?”
“我不累,”姜岁说着取出锦帕,轻轻踮脚为他擦去面上细汗,眼眸微微张大着,将他上下打量过,“夫君呢,受伤没有?”
裴执聿配合着俯身低首,看姜岁专注于自己的模样,嗅着那方锦帕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含笑眉眼越发清润深邃:
“夫人放心,我还不至于在这种比试受伤。”
“小妹真是的,怎么净关心怀书,连大哥都不问了?”
姜乘风的声音幽怨飘来,一旁的周月白连忙掐他一下,惹得姜乘风低低“哎哟”了一声。
姜夫人的目光在两对小夫妻间来回逡巡过,意味深长道:
“我们三娘,真是长大了。”
她还担心先前姜岁是故意报喜不报忧,但现在看着他们相处关心如此自然,看来都是真的,总算也放心了。
感受到家人揶揄目光的姜岁后知后觉,面颊不自觉生热。她拿着锦帕的手顿了顿,旋即赌气似的丢到裴执聿怀里:
“……夫君自己擦。”
裴执聿轻笑接过:“好。”
一旁的周月白与姜夫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终是出声为姜岁解了围:
“既然比试完了,就别在外头站着了,都进来吧。”
几人默契地先走在了前头,任由姜岁与裴执聿磨蹭着走在后方。
裴执聿并不舍得再用那方锦帕来擦汗,只将其捏在掌心,看着虽羞涩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妻子,方才的妒忌烟消云散。
岁岁……还是更在乎他的。
真好。
—
是夜,姜岁自是要睡自己从前的闺房,裴执聿也跟着她歇在此处。
房中保持着姜岁未出阁时的模样,她倦鸟投林般提裙轻快入内时,裴执聿却在门槛外猛地驻足,一时踟蹰。
此前回门时也并未留宿,今日……是他第一次踏足姜岁闺阁,让他不免……紧张无比。
“夫君,怎么不进来?”
“马上。”
裴执聿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异样,他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步子沉稳迈入。
房中布置清雅秀气,道道纱帘轻飘,窗上蒙了软烟罗,透出月光朦胧;墙上参差挂着名家书画,下方摆着的白瓷瓶内插着新鲜的时令花卉,一看便是今日刚换上的;一角鎏金香炉内正腾起细长白雾,散着他熟悉的、姜岁身上的清幽香气。
这里……全然属于姜岁,以至于处处都是她的气息痕迹,竟让裴执聿有些步履维艰。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向床榻的方向。
今晚……他要睡在岁岁的床上吗?
这念头令裴执聿心口发烫,渐渐蔓延遍全身,抽离出一阵兴奋颤栗。他深呼吸了几下,才抑制住澎湃心潮。
“夫人。”
正扑在自己最喜欢的软榻上的姜岁闻声抬眸,看见裴执聿背着烛火立在边上,神色在阴影中有些晦暗不明。
然他的语气仍如常温和:
“夫人若不介意,为夫可否仔细转转?回去后,便将房间也布置成这模样,如何?”
姜岁眨了眨眼,迎着他的目光漾出雀跃笑意:
“好呀,那就麻烦夫君了。”
裴执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轻抽几下,旋即化为更深的温柔笑弧:
“不麻烦。”
为你,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