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清脆声响却被外面的热闹喧哗完全压下。
天上飘着细雪，不时有冷风刮过，没关严实的车厢窗户吱呀一声被吹开了。
一股冷风顺着缝隙钻进来，让人打个激灵的瞬间跟着清醒。
不乐连忙去关窗户。
姜宓却早已抬眸往外看。
一眼扫过，她就看到了街道两边有茶楼、酒楼、玉器店、当铺、绸缎庄，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大小商摊。
不时有挑着货物的小贩从道旁急匆匆经过，估摸着是去避风雪了。
都说江南是繁盛之地，可如今这一眼看去，京都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远胜江南。
不愧是天子脚下的京畿之地，车水马龙，繁华竞逐。
车马不曾停歇，很快就到了宁远侯府，马车停在了角门旁。
陆长唯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小厮，就快步到了马车旁，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骑马而有些褶皱的锦袍，才敲了一下车厢门框。
“到家了，嫂嫂。”
姜宓应了一声，又抱起被她放置在一旁的牌位。
不乐先打开车厢门下去，再回身搀扶姜宓。
陆长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注意到她怀里和她不相衬的牌位时，他猛地生出了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那可是他的手足兄弟，敬爱兄长。
“随我进去吧。”
陆长唯想要在前方引路。
姜宓却没动，她看了眼这角门，又回身看着被小厮抬着的棺椁，樱唇翕动，欲言又止。
这宁远侯长子殒没，竟然连大门都不让走？
陆长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很快明白了她所在意的事，低声解释道：
“侯府正门只有重大庆典和贵客临门时开启，府上日常通行都是走的角门……而且根据族中规矩，兄长早逝，是不能走正门的。”
况且，他母亲对于兄长一直有所偏见，是不可能允许他的棺椁从正门进的。
姜宓垂眸颔首，“我知晓了，那就按照族里的规矩来。”
她的声音像是柔软的细雾，和这漫天飘飞的细碎雪花一样，轻盈极了。
陆长唯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痒，像是渴了。
“那……嫂嫂随我来吧，去拜见母亲。”
“是。”
姜宓轻轻一福身，便随着陆长唯自角门而入，穿过垂花门，又顺着绵长的回廊，一路向着庭院深处而去。
陆长唯走在前方，却不时回头瞧上一眼。
可他所看见的，都是丽人垂眸敛眉，目不斜视的样子。
姜宓其实也对这个自己未来可能要生活的地方充满好奇，略略扫了一眼，就忍不住挑眉。
比起江南的精致婉约，这侯府朱檐碧甍，飞檐斗拱，更显峥嵘轩峻。
走到一堂前，陆长唯上前和门口的嬷嬷说了两句话，那嬷嬷就朝着姜宓这边看了一眼，看到她时眼睛不仅睁大了一瞬，而后看了一眼又一眼。
陆长唯：“……”
他忍不住提醒，“嬷嬷！”
那嬷嬷才回神，进去通禀宁远侯夫人。
庭院之中，雪如飞絮，寒气逼人。
姜宓和不乐等了一柱香左右，身上都落了层浮雪，那进去通禀的嬷嬷还是不见踪影。
陆长唯本是在旁边陪着，时不时偷瞧一眼姜宓，此时也站不住了，少年人略有些窘迫道：
“母亲就在里面，许是因为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我带你进去。”
姜宓一直垂着的螓首抬起，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好，那就有劳叔叔。”
漾了水波的眸子，吹弹可破的肌肤，淡色的唇，这轻飘飘一眼，竟有种淡极生艳感。
陆长唯怔愣了一瞬，眼中不可避免再次生出惊艳。
掀开厚厚的棉帘，迈过门槛，却没有直接去面见宁远侯夫人，而是停在了一处山河锦绣松木雕花屏风后。
透过屏风，隐约能看见里边坐着的妇人在和嬷嬷低声交谈着什么，又过了大概一盏茶功夫，她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物什，淡声道：
“领进来吧。”
又等到那嬷嬷过来传话，姜宓才被允许拜见。
不乐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紧张得手心有些冒汗。
姜宓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心里却想着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也是应当的。
只不过……这何尝不是一种下马威呢？
宁远侯夫人本不愿见陆长喻的未亡人，毕竟新寡，有些晦气。
可她爱脸面，做戏便要做全套，还是决定见一面，也省得有人说她苛待原配一脉。
姜宓跟着陆长唯转过屏风，踩在地毯上，绕过帷幔，才到了宁远侯夫人跟前。
十几步路的功夫，侍立的丫鬟婆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姜宓身上。
一来是对这个大公子的遗孀的好奇。
二来就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大少夫人是这般品容姿色。
轩室内放着几个取暖用的炭盆，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暖气，可空气却一点也不污浊。
布置更是精美奢丽，以至于披着兔毛斗篷，一身素衣，身上还带着些碎雪的姜宓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曼仪见过夫人。”
姜宓懂事地见礼。
一旁的陆长唯抿唇，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姜宓刚刚虽只瞟了一眼，就垂下眼皮没多看，但也看清了这位侯府主母的相貌。
保养得宜，面上不见皱纹，穿着霁蓝松叶纹对襟薄袄，颈上带着金项圈，下面坠着个小金锁，挽着高髻，别着几支金钗，俨然一副贵妇人装扮。
姜宓看宁远侯夫人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
果然和嬷嬷说的一样，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嫩得出水。
就是嫁给了一个短命鬼，啧，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在一片死一样的安静后，宁远侯夫人开口了。
“这一路奔波，也是辛苦你了，快坐下说话吧。”
在情况不明前姜宓有意示弱。
因此在宁远侯夫人这句似是带着关怀的话出口后，她霎时间就红了眼眶，声音略带颤抖道：“是。”
她在旁边端坐下，有丫鬟给她沏了杯热茶过来。
要喝茶，自然不能再双手抱着陆长喻的牌位，不乐适时过来把牌位接过。
宁远侯夫人的视线自然从姜宓脸上转到了那牌位上，看清上面的字后，她嘴角狠狠抽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