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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楚怀安的布鞋踩过悔过崖最后一级石阶时,袖管里的玉骨折扇轻轻撞了下怀间的《青云旧事》,发出极轻的“嗒”声。他抬手拢了拢青衫下摆,将沾在衣料上的石屑掸去——那是方才蹲在清玄牢房外时,不小心蹭上的,若是被太上长老的眼线看见,少不得又要问上几句。

山间的风裹着松涛,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微微晃动。他望着远处悬浮在云海中的青云宗主峰,鎏金的殿顶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像块浸了冰的元宝。十年了,自从他接过宗主玉印那天起,那座殿宇于他而言,便从“宗门根基”变成了“囚笼”。

回到“墨香居”时,守在院门口的小弟子正踮着脚往远处望,见他回来,慌忙躬身行礼:“宗主!您可算回来了,赵长老半个时辰前过来过,问您在哪,我说您在书房看书,他没多说,就是……就是把您窗台上的那盆‘静心兰’给摔了。”

楚怀安顺着小弟子的目光看向窗台——那盆静心兰是清虚师兄当年亲手栽的,叶片上还留着师兄用灵力刻的“清”字,此刻碎瓷片撒了一地,兰叶被踩得蔫蔫的,沾着泥土。他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还带着露珠的兰叶,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泥点,声音依旧温和:“没事,我再栽一盆就是。你去药堂找刘长老,说我要株三年生的静心兰,就说是……我看书时少不得这花香提神。”

“是!”小弟子应声要走,又被他叫住。

“等等。”楚怀安从袖中摸出半块桂花糕,那是他中午从膳堂拿的,一直揣在怀里,“这个给你,别让赵长老知道你帮我传话。”

小弟子眼睛一亮,接过桂花糕飞快地塞进怀里,鞠了个躬就跑,裙摆扫过门槛时,还差点摔一跤。楚怀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这孩子叫阿竹,是外门执事林伯的孙子,去年林伯因为反对太上长老私吞“聚灵池”,被安了个“勾结邪修”的罪名,贬去了后山喂马,阿竹没人照拂,他便悄悄把人调到自己院里,至少能护着些。

推开书房门,一股墨香混着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间书房是青云宗最“寒酸”的地方,没有鎏金的梁柱,没有玉雕的摆件,四面墙全是书架,从地面堆到屋顶,塞满了泛黄的古籍。靠窗的书桌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云笈七签》,旁边放着个缺了口的瓷杯,里面的茶早就凉透了,杯沿还留着他早上喝茶时的指印。

他走到书桌前,将捡起的兰叶夹进《青云旧事》里,那一页刚好印着清虚师兄年轻时的画像——画里的少年穿着青布道袍,背着把木剑,笑得眉眼弯弯,旁边题着一行小字:“与怀安、清玄游黑风谷,见流云过崖,如剑破云,遂悟‘流云剑法’第三式。”

指尖抚过那行字,楚怀安的眼神软了下来。他想起那年他才十五岁,清玄十二岁,清虚师兄二十岁,三人偷溜出宗门,在黑风谷的溪边烤鱼,师兄说:“怀安,你性子温和,却有韧劲,将来若是宗门出事,你得撑住;清玄,你太刚,容易折,得学怀安的‘忍’。”

那时他只当是师兄随口说的玩笑,没想到十年后,真的要他来“撑”。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不等他应声,赵烈就推门走了进来,身上的紫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书桌上的书页哗哗响。

“楚宗主,倒是好兴致,还在看书。”赵烈的目光扫过书架,眼神里满是鄙夷,“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这些没用的旧书?太上长老让你拟的‘处置邪修李通’的文书,你拟好了吗?”

楚怀安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书桌后坐下,拿起砚台边的狼毫笔,语气平和:“正在拟,只是有些细节还需斟酌。李通虽杀了周厉,却是因周厉先追杀他妹妹,按宗门规矩,当从轻发落,不能直接定死罪。”

“从轻发落?”赵烈嗤笑一声,走到书桌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扔在地上,“楚怀安,你别给脸不要脸!太上长老说了,这文书必须写‘罪大恶极,当凌迟处死’,你敢改一个字,就别怪我不客气!”

笔杆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墨汁溅在他的青衫上,晕开一个黑团。楚怀安没有生气,只是弯腰捡起断笔,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墨汁,轻声说:“赵长老息怒,我写就是。只是……若是其他长老问起,还需赵长老帮我解释解释。”

“这就对了。”赵烈满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拍碎,“你放心,有太上长老在,没人敢多嘴。对了,刚才我去悔过崖,听说你也去了?”

楚怀安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擦着笔杆:“是啊,想起清玄道长曾教我‘流云剑法’,如今他被关在那里,我去看看,也算全了当年的师徒情分。”

“师徒情分?”赵烈嘲讽地挑了挑眉,“楚宗主倒是念旧,只是别忘了,清玄是‘叛徒’,你跟他走得太近,小心引火烧身。太上长老说了,明天宗门大会,你要亲自宣读李通的罪状,要是读错一个字,你这宗主之位,怕是就坐不稳了。”

“我知道了。”楚怀安点点头,将擦干净的断笔放在桌上,“赵长老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拟文书了,免得误了太上长老的时辰。”

赵烈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门时还故意踹了一脚门槛,发出“哐当”的巨响。

楚怀安坐在书桌前,看着地上的墨渍,久久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金银,没有法器,只有一叠泛黄的纸,每张纸上都用蝇头小楷写着字,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元启三十年,太上长老私取聚灵池三成灵力,用于稳固元婴,导致外门弟子修炼资源短缺。”

“元启三十一年,赵烈诬陷内门弟子张青‘勾结血影门’,实则因张青撞破其私吞丹药。”

“元启三十二年,执法堂枉杀雾隐村药农三人,只因他们不肯交出‘破煞草’。”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后面跟着一行字:“赵烈摔毁清虚师兄所种静心兰,恐有试探之意。”

他从发间拔下一支玉簪——那是清虚师兄给他的,簪头刻着朵小小的青云,里面藏着一丝微弱的灵力,能隔绝神识探查。他用玉簪的尖端,在纸上轻轻划了道痕,那道痕瞬间隐去,变成了和纸色一样的浅白。

这是他十年间养成的习惯,每次遇到太上长老和赵烈的恶行,就用这种特殊的法子记录下来。玉簪里的灵力是清虚师兄留下的,能让字迹只有用他的血才能显形——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把这些罪状公之于众的机会。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楚怀安点上烛火,将那叠纸放回抽屉,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青云旧事》,翻到夹着兰叶的那一页。烛火摇曳,照在清虚师兄的画像上,仿佛画里的人要活过来一样。

他从书页夹层里抽出一封旧信,信纸已经发黄,边角有些磨损,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清虚师兄的手笔:

“怀安吾弟:

见字如面。吾知你性子温和,不喜争斗,然青云宗乃天下正道之根,若有一日,宗门蒙尘,奸人当道,你需忍辱负重,不可轻举妄动。

我已将‘青云令’分为两半,一半交与清玄,一半在你手中,若遇绝境,可持令召集忠于宗门之人——药堂刘长老曾受我恩惠,外门林执事、执法堂陈师兄,皆为可用之才。

记住,正道不是靠修为压人,是靠心守住底线。若有一日,你需拔剑,不是为了争权,是为了护那些该护的人,守那些该守的规矩。

清虚 绝笔”

“绝笔”两个字,写得有些潦草,像是当时情况紧急。楚怀安知道,这封信是师兄当年被太上长老陷害,贬去后山面壁前写的,托人偷偷送到他手里。那时他才二十岁,刚当上宗主不久,看着信里的话,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喘不过气。

他摩挲着信纸,指腹划过“忍辱负重”四个字,忽然想起刚才在悔过崖,清玄道长问他:“你疯了?太上长老的元婴已经稳固了,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当时没有回答,可他心里清楚,他不是疯了,是不能再忍了。

李通那孩子,他早在三年前就见过。那时他去云溪村巡查,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背着个比他还小的丫头,在药铺外乞讨,丫头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非要塞给哥哥吃。他当时就觉得,这孩子眼里的韧劲,像极了年轻时的清虚师兄。

后来丫头被测出是上品灵根,收进宗门,他特意让人照拂,可赵奎却处处刁难;再后来,孩子杀了周玄,闯了养傀窟,他看着宗门下的追杀令,心里就明白——这孩子,是被逼到绝路上了。

烛火燃到一半时,楚怀安起身走到书架前,推开最顶层的一格书架,里面没有书,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盒。他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半块青色的玉佩,和他给清玄的那半一模一样,玉佩中间有个缺口,显然是能拼在一起的。

他拿起玉佩,指尖传来一阵清凉的灵力——这是青云宗的“镇宗之宝”,只有宗主才能持有,能调动宗门隐藏的力量,比如分布在青莽山脉各处的“暗卫”。这些暗卫是当年清虚师兄培养的,只认玉佩不认人,太上长老一直想找到他们,却始终没能如愿。

他将玉佩贴在胸口,闭上眼睛,用灵力催动玉佩里的暗语——那是一串只有暗卫能听懂的音节,意思是:“三月初三,宗门大会,拨乱反正。”

灵力顺着玉佩扩散出去,像一阵无声的风,穿过青云宗的山门,穿过青莽山脉的丛林,消失在夜色里。

做完这一切,他将玉佩放回木盒,重新推好书架,回到书桌前。他拿起那支断笔,看着上面的墨渍,忽然笑了——这支笔是他刚当上宗主时,阿竹的爷爷林伯送的,说“宗主是读书人,该有支好笔”。如今笔断了,可有些东西,却不能断。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纸,拿起另一支笔,开始拟写明天的罪状文书。只是这次,他没有按照赵烈说的写“罪大恶极,当凌迟处死”,而是在纸上写道:“李通,平民之子,因血影门周玄、周厉残害其友,奋起反抗,杀之,属正当防卫。然其擅闯青云宗,当罚面壁三月,以儆效尤。”

写完后,他将纸折好,放进袖中,又拿起一本《道德经》,坐在窗边读了起来。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文尔雅,像个普通的读书人,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连弟子摔了他的花都会笑着原谅的宗主,正在策划一场足以颠覆青云宗的反抗。

夜深了,墨香居的灯还亮着。楚怀安合上书,走到窗台前,看着那盆被摔碎的静心兰,轻声说:“师兄,明天,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兰香,仿佛是清虚师兄的回应。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催动玉佩暗语时,远在雾隐村的陈老,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铜哨,哨子发出一阵极轻的鸣响——那是暗卫的信物,他是当年清虚师兄培养的暗卫之一,负责照看雾隐村的药农。

陈老握紧铜哨,看向青云宗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坚定:“宗主终于要动手了,老药,你放心,破煞草我一定送到李通手里。”

而在悔过崖的牢房里,李通靠在石床上,忽然感觉到骨脉里的煞气微微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动了。他睁开眼,看向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他能感觉到,明天的大会,一定会有变数。

清玄道长也感觉到了那股微弱的灵力波动,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玉佩上的青云纹正在微微发亮。他抬头看向窗外,轻声说:“师兄,怀安,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

王枯荣靠在牢房的墙壁上,左肩的伤口还在疼,可他却笑了,从怀里摸出一块刻着“枯”字的玉牌——那是他和老药、清虚师兄年轻时结义的信物,“老伙计们,明天,该我们上场了。”

夜色渐深,青云宗的各个角落,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药堂的刘长老悄悄将一瓶“固元丹”塞进袖中;外门的林执事召集了几个心腹弟子,交代着明天的任务;执法堂的陈师兄将一把尘封的长剑从床底翻了出来,剑身上的锈迹被他一点点磨去,露出里面的寒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升起,等待着那场关乎青云宗未来的大会。而楚怀安,这个温文尔雅的傀儡宗主,正坐在墨香居里,静静地看着书,仿佛明天只是普通的一天。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明天的钟声敲响时,他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青衫客,而是要拔出剑,为青云宗斩去蒙尘的利刃。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的一行字:“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满墙的古籍上,像一道沉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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