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文学
高分必读小说排行榜推荐

第2章

那一夜的纸月亮,像一把火,烧进了全城人的眼里。

风月班的门槛,第二天就被踏破了。

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甚至宫里当差的太监都递来了帖子——请风月班去办堂会,点名要“那轮能动的纸月亮”。

有人开价五十两一场,也有人许诺包下整月演出。

老张抱着账本坐在门口,手都在抖,嘴里直念叨:“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阵仗……”

苏织锦却没被冲昏头。

她一条条看过去,只挑了三场小府邸的堂会,每场收银五两,低得离谱。

“姑娘,咱们现在可是抢手货啊!”老张急得直搓手,“这价,连材料都不够!”

苏织锦低头裁着纸条,声音平静:“我要的不是钱。”

她将一片极小的折纸蝴蝶轻轻嵌进云台底角,几乎看不见,唯有懂行的人凑近才能发觉。

那蝶翼薄如蝉翼,折痕精密,展开不过指甲盖大小,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

“手艺人,也要留名。”她说。

消息传到金玉阁时,柳梦烟正在对镜描眉。

听见小厮回话,笔尖一颤,墨线斜飞出去,划破了精心勾勒的远山眉。

“一个扎纸的贱民,也敢留名?”她冷笑,眼底却燃起阴火,“我倒要看看,她的名字,能留在几场戏上!”

她转身便去找周师傅。

“给我做一座‘纸云台’,和风月班一模一样的!”

周师傅胡子一翘:“荒唐!纸?纸能承重?风吹就散,雨淋就烂!我们金玉阁的脸面,岂能靠这种糊弄人的玩意撑起来?”

他拍案而起:“真要争光,我就雕一座天宫!楠木为基,金漆描边,机关三层联动,让花旦腾云驾雾,落地无声!这才叫大场面!”

柳梦烟点头称是。

半月后,金玉阁新戏《嫦娥奔月》彩排。

那天,全城梨园人都去了。

只见一座庞然大物矗立台上——实木雕琢的九重天宫,金碧辉煌,乍看的确气派。

柳梦烟身着霓裳,踩上机关平台,音乐一起,本该缓缓升空。

可就在升至半丈高时,咔的一声,齿轮死死卡住。

她悬在半空,进退不得。

底下琴声还在继续,她脸色惨白,强撑着唱完一段,结果降下时速度失控,“咚”地砸在台面,脚踝一扭,当场疼出泪来。

全场死寂。

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看见没?那哪是奔月,简直是摔月!”

“听说花了百两银子?啧,还不如人家五两一场的纸台子结实。”

羞愤交加的柳梦烟被人扶下台,一句话没说,只盯着掌心磨破的指甲,咬得牙根发酸。

当晚,她换了身素衣,带着贴身丫鬟悄悄出门,直奔城南最大的桑皮纸铺——李记纸坊。

李掌柜正打算关门,抬头一看是她,吓得差点跪下:“柳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要你断了风月班的纸。”她语气轻柔,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从今往后,他们来买纸,你说没了。哪怕有,也不能卖。”

李掌柜脸色煞白:“可……可那是犯忌讳的事啊!风月班如今红透半边天,万一……”

“万一?”柳梦烟笑了,从袖中滑出一块腰牌,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内务府采办司的令符。你说,是你一家小纸坊重要,还是得罪宫里的人重要?”

李掌柜腿一软,扑通坐回椅子。

三日后,小豆子跑了整整八家纸铺,空手而归。

“苏姑娘……”他喘着气回到后台,眼圈发红,“全城……没人肯卖桑皮纸了。有人说被人下了话,有人说根本没货……咱们……咱们怎么办?”

老张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转圈:“下一场《龙王闹海》就在这周六!布景全靠纸扎!没纸,拿什么搭浪?拿什么做龙鳞?难道用木头刻一条龙?那得刻到明年去!”

众人沉默,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夜。

只有苏织锦还坐在灯下。

她手里捏着一小片从旧布景上拆下来的废纸,对着烛光细细端详。

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看不出情绪。

良久,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如刃。

“没有桑皮纸?”她淡淡道,“那就不用。”

小豆子愣住:“可……可还能用什么?”

苏织锦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纸屑,声音不大,却稳得惊人:

“去找。城东祠堂烧过的祭文,西市账房扔掉的旧账本,还有……”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茅厕里那些粗草纸,也都给我收回来。”

满屋人傻眼。

老张瞪圆了眼:“你疯了?那都是废物!又脏又脆,连糊墙都不够格!”

苏织锦却不答,只是拿起剪刀,将手中那片废纸缓缓剪成细条,放入水中浸泡。

水渐渐浑浊。

她凝视着沉浮的纤维,仿佛看见了某种尚未诞生的东西,在黑暗中悄然萌芽。

窗外,夜风拂过空荡的戏台,那轮残存的纸月亮终于熄灭。

但有些人不知道——真正的光,从来不在天上。

而在一双不肯认命的手心里。第3章 谁说纸不能烧出火?(续)

没有桑皮纸。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在风月班每个人的喉咙口来回拉扯。

有人开始收拾包袱,有人低头叹气,仿佛这戏班的命脉,真就系于一张薄纸之上。

但苏织锦只是低头,把那片泡在水里的废纸又压了压。

她不说话,可动作极稳——剪、泡、捣、滤,一气呵成。

水缸里浮起灰黄的絮状物,像是死掉的文字残骸。

她却看得专注,仿佛在读一本无人能解的天书。

“找回来的纸,分类。”她头也不抬地吩咐小豆子,“祭文用碱水洗去墨迹,账本撕成寸条,草纸……晒干再浸。”

小豆子懵懂照做,老张在旁边直跺脚:“你这是要开纸坊还是唱戏?等你造出纸来,黄花菜都凉了!”

苏织锦终于抬眼,烛光落在她眸子里,像火星溅进深井:“他们断我原料,是以为手艺靠的是买来的纸。”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如铁锤落地:

“可手艺,从来靠的是手。”

三日后,后院灶房腾出一片空地,架起了粗木模具。

苏织锦将捣烂的纸浆倒入盆中,加入熬好的米糊,又撒入切碎的麻绳纤维。

搅拌、压制、晾晒——一道道工序严丝合缝,如同她在雕琢一件传世器物。

第一张新纸揭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厚实却不笨重,纹理交错如织锦,表面泛着微哑的光泽,轻轻敲击竟有鼓皮般的韧响。

苏织锦拿刀划了一下,只留下浅痕;泼上水,半盏茶后才微微发皱。

“防水。”她淡淡道。

然后她取来桐油刷子,一层层涂上去。

油光渐起,纸面竟映出人影轮廓,宛如湖面倒影。

更惊人的是,她点燃一支蜡烛,火苗舔舐纸角——火势竟滑过而不燃,只留下一圈焦黑纹路。

满屋寂静。

小豆子颤抖着伸手摸了摸,猛地抬头:“苏姑娘!这……这哪还是纸?这是宝甲啊!”

苏织锦笑了,第一次笑得畅快:“这不是纸,是‘织锦纸’。”

她将名字刻在模具上,也刻进了命运的缝隙里。

——别人卡脖子,我们就长出自己的脖子。

演出当夜,京城最有名的几位票友、乐评人、甚至两个王府的管家都来了。

柳梦烟坐在包厢最暗处,一身素白,妆容精致得近乎刻意。

她端着茶盏,眼神却死死盯着舞台两侧那几卷未拆封的“织锦纸”。

“等着吧。”她对丫鬟低语,“一场暴雨就能让他们的破纸泡汤。”

锣鼓一响,全场骤静。

蓝纱灯缓缓亮起,灯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织锦纸”波浪机关,配合地面倾斜的镜面反射,整座戏台瞬间化作幽深海底。

水纹流动,光影摇曳,仿佛真的潜入龙宫三千里。

观众席传来惊呼。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浪是动的!不是画的!”

机关启动,巨浪翻涌而起,纸做的海浪竟有三重起伏,随节奏开合,如同活物。

忽然间,一声龙吟破空,红光乍现——一条巨龙自深渊腾跃而出!

龙头由铁丝为骨,染色织锦纸为鳞,双目嵌着琉璃珠,口中喷出微量松香粉末,遇热即化为袅袅白雾,宛如吐息。

龙身蜿蜒盘旋,借着隐藏的滑轨与吊索,在空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

满堂沸腾。

有人站起来拍掌,有人激动得打翻茶杯。

连一向冷脸的谢无弦,也在曲终之际破例加奏一段轮指,琴音如雨打芭蕉,激越昂扬,与那腾空的纸龙共舞于光影之间。

那一瞬,没人记得它是纸做的。

他们只看见——海是真的,龙是真的,奇迹也是真的。

散场后,人群久久不愿离去,议论声如潮水般淹没街巷。

“风月班疯了,居然用废纸造景!”

“你懂什么?那是‘织锦纸’!听说能防雨防火!”

“我亲眼看见金玉阁的人在后台鬼鬼祟祟量尺寸……嘿,偷师都来不及!”

小豆子果然在角落逮住一个鬼祟身影——金玉阁的学徒正拿着尺子偷偷测量一块残损的“织锦纸”,神情紧张。

他刚想喊人,却被苏织锦拦下。

她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回房,连夜在所有新制的“织锦纸”上,悄悄压入一层肉眼难辨的朱砂纹路。

图案极小,藏于纤维深处,唯有遇热才会浮现——正是她标志性的“苏记”折纸蝴蝶。

老张凑近看了半天才看清,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防偷吗?这是设陷阱啊!”

苏织锦吹灭蜡烛,声音清冷如霜:

“下次他们再偷,烫手的是自己。”

夜已深。

琴房里,谢无弦独坐案前。

他手中捏着一页纸——不是乐谱,而是苏织锦留给他的合作备忘录。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机关运转时间、灯光角度、音乐节拍对应表,甚至标注了“此处琴音升高八度,龙首应同步扬起”。

字迹清秀,逻辑缜密,像一道精密的算术题,又像一首未完成的诗。

他指尖摩挲着纸面,忽然低声一笑,似自语,似感慨:

“原来……纸也能烧出火来。”

窗外,月色如旧。

可有些人已经知道——

真正的光,从不在天上。

而在一双不肯认命的手心里,静静燃烧,燎原成势。

——而此刻,城南纸坊的门被轻轻叩响。

李掌柜披衣起身,打开门缝,只见夜色中站着个风尘仆仆的小厮,递上一张烫金帖子。

他颤巍巍接过,借灯一看,瞳孔骤缩——

那纸上印着一行小字:

“订‘织锦纸’五十卷,价随市涨,匿名采买。”

落款空白。

但他认得那纸的质地——正是风月班新造的“织锦纸”。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