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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皇宫是一座巨大而精美的囚笼,顾清萝行走其间,愈发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宫道用清一色的汉白玉铺就,光可鉴人,两侧的宫墙高耸入云,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一条。每隔十步便有一名顶盔贯甲的禁军,手持长戟,如雕塑般矗立,他们冷漠的视线仿佛无形的网,笼罩着每一个进入这片禁地的人。

这里的一切都美得令人窒息,也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德全在前方引路,他那身靛蓝色的锦袍在空旷的宫道上格外显眼。他不再言语,只是迈着碎步,不疾不徐地前行,那份倨傲与从容,显然是源于对这片地界的绝对熟悉。

顾清萝抱着她的紫檀木箱,安静地跟在后面。她的步伐不快不慢,始终与李德全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她的目光没有四处乱瞟,却用余光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看到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看到廊柱上精雕细琢的龙凤栩栩如生,也看到了那些低眉顺眼、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脸上,那份如出一辙的谨慎与麻木。

这地方,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在一座恢弘华丽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宫殿的匾额上,用金漆书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凤仪宫。

这里是皇后的寝宫。

顾清萝的心猛地一跳。病人竟然在皇后的宫里,这意味着,这位“贵人”与皇后的关系,非同一般。

“顾三小姐,在此稍候。”李德全停下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咱家先进去通禀皇后娘娘。”

说罢,他便将顾清萝和她捧着箱子的丫鬟晾在了殿外的廊下,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厚重的宫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殿外的夏日午后,阳光炙热,知了在远处不知疲倦地鸣叫,更衬得此地一片死寂。廊下的阴影里,站着两排手持拂尘的小太监,一个个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

让她等,便是要挫掉她的锐气,让她明白这里是谁的地盘,谁说了算。

顾清萝却并不在意。她将手中的木箱交给身后的丫鬟,自己则走到廊柱旁,看似在欣赏柱子上的雕花,实则在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因长时间行走而有些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凤仪宫,皇后,贵人,太医院束手无策。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指向了无数种可能。

最坏的可能,这是一个死局。病人早已无救,皇后召她前来,不过是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贵人”死亡的责任,顺便借此发难,打压军功赫赫的镇北侯府。

最好的可能,病人确实病重,但皇后并非全无善意。她或许是真的听闻了顾清萝的“奇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想让她来试一试。但即便如此,一旦失败,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无论是哪一种,主动权都不在她手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在见到病人的那一刻,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宫门终于“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李德全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顾三小姐,皇后娘娘让你进去。”

顾清萝应了声“是”,示意丫鬟跟上,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由名贵熏香和苦涩药味混合而成的奇异气息。熏香试图掩盖药味,却欲盖弥彰,反而让那股病入膏肓的气息显得更加突出。

顾清萝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高坐在凤座之上的那道身影。

她能感觉到,一道威严而锐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头顶,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臣女顾清萝,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她敛衽下拜,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平身吧。”一道雍容华贵、却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娘娘。”

顾清萝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只敢看自己脚下三寸之地。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顾清萝依言,缓缓抬起头。

只见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正红色凤袍的宫装美妇。她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云鬓高耸,凤钗生辉,面容端庄秀美,不怒自威。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与压迫感。

这便是大靖王朝的国母,陈皇后。

“果然是个伶俐标致的丫头。”皇后打量了她片刻,语气淡淡地说道,“听闻你得了仙人托梦,能生死人,肉白骨,连太医都救不活的弟弟,都被你从阎王殿里给拉了回来?”

这话听似夸奖,实则暗藏机锋。

顾清萝心中一凛,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娘娘,仙人托梦之说,不过是坊间传言,当不得真。臣女只是侥幸,懂一些家传的粗浅医理,那日幼弟病危,情急之下胡乱施为,侥幸救回罢了,不敢称‘奇术’。”

她巧妙地将事情从“鬼神”拉回到了“医理”,并且自谦为“粗浅”、“侥幸”,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威胁性。

皇后听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哦?是吗?可本宫听到的,却不是这样。李德全。”

“奴婢在。”

“去把张院判请来。”

“是。”

片刻后,一名身穿太医院官服、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的老者,跟在李德全身后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瘦,神情倨傲,一双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文人的清高和医者的自负。

“臣,太医院院判张承,见过皇后娘娘。”

“张院判免礼。”皇后抬了抬手,随即目光转向顾清萝,介绍道,“这位是太医院的张院判,医术高明。今日召你来要诊治的贵人,便一直是张院判在主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他。”

这番安排,看似体贴,实则是将她放在了太医院的对立面。

张院判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斜睨了顾清萝一眼,看到她如此年轻,又是个女子,眼神中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对着皇后一拱手,道:“启禀娘娘,贵人的病,乃是‘血热内虚,湿毒郁结’之症,此症盘桓日久,早已深入骨髓,非汤药可轻易拔除。臣与太医院同僚已尽心竭力,用温补之法吊着贵人一口元气,然……病势凶险,非人力可回天。至于坊间那些什么‘仙人托梦’的无稽之谈,不过是乡野村妇愚昧之见,岂能用于宫中金枝玉叶之躯?”

这番话,既是撇清了自己的责任,也是直接将顾清萝定性为了“江湖骗子”,言语间充满了敌意。

顾清萝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看来,太医院已经给这位贵人判了死刑。他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治病,而是拖延时间,并且绝不容许任何人来挑战他们的权威,或是打破这个“必死”的定局。

她若治不好,是理所当然,江湖骗术,贻笑大方。

她若治好了,那更是打了整个太医院的脸,让他们颜面何存?

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条荆棘之路。

皇后似乎很满意张院判的这番话,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顾清萝道:“顾三小姐,你都听见了?张院判说,此病非人力可回天。你,可有把握?”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顾清萝的身上。

这是一个陷阱。

说有把握,是狂妄自大,一旦失败,罪加一等。说没把握,是未战先怯,欺君罔上。

顾清萝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回娘娘,病症万千,因人而异。臣女未见病人,不敢妄下断言。医者之道,在于望闻问切,辨证施治。能否一治,还需亲眼看过贵人情形,方能有论断。”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畏缩退却,将问题重新拉回到了“看病”这个核心上。

张院判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皇后凝视了她半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也罢,便让你去瞧瞧。李德全,带她去暖阁。”

“是。”李德全应了一声,对顾清萝做了个“请”的手势,“顾三小姐,这边请。”

顾清萝抱着她的药箱,在张院判冰冷的注视下,跟着李德全,穿过正殿,走向了侧面的暖阁。

暖阁的门一打开,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药味便扑面而来,比外面更重了十倍。

顾清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她一眼便看到,在暖阁中央那张铺着明黄色锦被的大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纤瘦,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几名宫女垂手立在床边,神情悲戚,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死气之中。

“这位便是孙贵人。”李德全用拂尘指了指床上的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件物品。

顾清萝将药箱放在一旁的桌上,缓步走到床边。

张院判也跟了进来,他背着手,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一副等着看她如何出丑的模样。

顾清萝没有理会他。她的眼中,只有病人。

她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探脉,而是先轻轻探了探孙贵人额头的温度。

滚烫。

是高热不退的迹象。

接着,她轻轻翻开孙贵人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瞳孔对光反射迟钝,说明神志不清,病情已经影响到了中枢。

她又捏了捏孙贵人手背的皮肤,皮肤干瘪,捏起后回弹极慢。这是严重脱水的表现。

高热,昏迷,脱水……这些都是典型的危重症表现。

“张院判,”顾清萝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响起,“贵人此症,发热多久了?”

张院判没想到她会发问,愣了一下,才傲然答道:“反复低热已近半年,高热不退,已有七日。”

“这七日,可曾进食?”

“汤药都难以下咽,偶能喂进几口米汤。”

顾清萝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根本不是什么“血热内虚”,这是典型的慢性消耗性疾病,引发了急性感染,导致了感染性休克和重度脱水。

若再不纠正,病人必死无疑。

“敢问张院判,贵人身上,可有疮口或痈疽?”顾清萝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院判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冷哼道:“贵人乃万金之躯,岂会有那等污秽之物?不过是因湿毒内蕴,背部长了些许红疹罢了。我等一直用清热解毒的药膏外敷,并无大碍。”

背部?红疹?

顾清萝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她绕到床的另一侧,对一旁的宫女道:“劳烦姑姑,帮我将贵人的身子稍稍侧过来一些,我要看看她的背部。”

宫女们面露难色,下意识地看向张院判。

张院判脸色一沉,呵斥道:“放肆!贵人凤体,岂是你能随意触碰的!”

“张院判!”顾清萝猛地回过头,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此刻竟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病人危在旦夕,你我皆为医者,此刻还在拘泥于这些虚礼吗?若因你阻拦,耽误了病情,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专业气场。

张院判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住,竟一时语塞。

李德全在一旁看得真切,他眯了眯眼,对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没听见顾三小姐的话吗?还不快照做!”

得了总管太监的命令,宫女们不敢再迟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孙贵人孱弱的身体侧了过来。

当孙贵人的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饶是顾清萝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那哪里是什么“红疹”!

在孙贵人靠近腰骶的部位,赫然是一个碗口大小、边缘红肿发黑、中央却流着黄绿色脓液的巨大褥疮!疮口周围的皮肤已经破溃,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这,才是真正的病灶!

“这……”张院判看到那疮口,也是脸色大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们之前只当是普通湿疹,每次换药都只是草草敷上一层厚厚的药粉,根本没仔细看过疮口深处的具体情况。

顾清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再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病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早已面无人色的张院判和一脸惊愕的李德全,用一种冰冷而笃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不是内症,这是外痈腐骨,毒入脏腑。再这么用药粉捂下去,神仙也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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