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图书馆二楼的角落。
阮云舟提前十分钟到达，将自己整理好的报告初稿和需要核对的数据部分整齐地放在桌上。
阳光斜照，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四点整，江景准时出现。
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睡醒，但眼神却比往常清明许多。
他在阮云舟对面坐下，没多寒暄，直接拿起那份厚厚的初稿。
“你写的？”他翻看着，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阮云舟点点头，“根据我们讨论的框架，结合罗伯特提供的资料和公开数据。数据分析部分我预留了位置，等你补充。”
江景没说话，低头快速浏览着。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手指偶尔在纸页上点点，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阮云舟安静地等待着，心里有些没底。
他知道自己的行文风格偏向严谨学术，不知道江景是否会觉得枯燥或过于理论化。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江景放下稿子，抬起头，目光直接看向阮云舟：“整体结构没问题，理论部分很扎实。”
他顿了顿，手指点着其中几处，“不过，这几个地方的案例分析可以再深入一点，和理论结合得更紧密些。还有结论，有点保守，可以更大胆地提出一些预测或建议。”
阮云舟仔细听着，心里有些惊讶。
江景的点评非常到位，一针见血，完全不像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学生。
他拿出笔，认真地在稿子上做记号：“好，我记下了，晚上修改。”
“数据分析我弄好了。”江景从自己那个看起来依旧没装多少东西的背包里拿出一个U盘，推过去，“图表和简要说明都在里面，你整合进去。有几个关键数据趋势挺有意思的，我做了标注。”
阮云舟接过U盘，有些意外于他的效率。“谢谢。”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我想象的快。”
江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介于自嘲和调侃之间的笑：“怎么，真以为我会拖到最后一刻，然后甩给你一堆烂摊子？”
阮云舟被他说中心事，有些尴尬，没有接话。
“周五中午前，能把修改好的最终版给我看一眼吗？”江景问，“史密斯老头眼神毒得很，最后一起过一遍，免得有疏漏。”
这个提议很合理，阮云舟点头同意：“可以。”
“那行，周五中午十二点，还在这儿。”江景站起身，动作干脆，“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阮云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这次的合作，江景表现出的专业、负责和高效，与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富二代。
接下来的两天，阮云舟投入了紧张的修改工作。
他根据江景的建议，深化了案例分析，大胆地修订了结论。
整合江景提供的数据时，他发现那些图表制作精良，分析逻辑清晰，确实为报告增色不少。
他甚至从那些数据中看出了几个自己之前忽略的细节，不得不承认江景在商业嗅觉上的敏锐。
周五上午，他完成了最终版的报告，仔细检查了格式和引用，发了一份到江景的邮箱，并打印了一份纸质版准备中午碰面时用。
十一点五十分，他再次来到图书馆那个熟悉的角落。
令他意外的是，江景已经在了，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飞快地敲击着什么，神情专注。
看到阮云舟，他停下动作，合上电脑：“来了？稿子我看过邮箱的了，基本没问题。纸质版给我，我再快速翻一遍。”
阮云舟把稿子递过去。
江景看得很快，但很仔细，手指在纸页上滑动，偶尔用笔圈出一个小小的拼写错误或者标点问题。
“这里，逗号用成分号了。”他指着一处，“还有这个术语，拼写少了个‘r’。”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任何炫耀或挑剔的意味。
阮云舟凑过去看，果然是自己疏忽的地方。
他心里有些佩服江景的眼力，同时也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有一个如此挑剔但能力强的队友在最后把关。
“好了，没问题了。”江景把稿子递还给阮云舟，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总算搞定了。”
这一刻，他卸下了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具，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完成一项繁重任务的普通学生。
阮云舟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色，忽然想到，或许江景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自在。
他那个圈子，或许有他所不知道的压力。
“辛苦了。”阮云舟轻声说。这是他对江景说过的最接近友善的话。
江景似乎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他，目光有些深邃，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彼此彼此。下次分组，希望还能跟你一组。”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阮云舟没有回应，只是开始收拾东西。
合作结束，他们应该又会回到两条平行线了吧。他想。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江景忽然又叫住他：“喂，阮云舟。”
阮云舟回头。
江景看着他，眼神里少了平时的戏谑，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东西：“报告写得不错。”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比你刚来的时候，强多了。”
这句话很轻。
阮云舟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阳光很好，微风拂面。
他抱着那份凝聚了两人心血的研究报告，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这次非自愿的合作，虽然一开始充满抵触，但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让他对江景这个人，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观感。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成为朋友。
阶级的鸿沟、过往的芥蒂，依然横亘在那里。
但至少，在学术的这个小小领域里，他们进行了一次还算默契的、彼此尊重的合作。
而有些种子，一旦播下，即便在石缝中，也可能悄然生根发芽。
阮云舟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江景并没有立刻起身。
他坐在原地，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良久，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