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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杜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条冰冷小巷,又是怎么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到陆家公寓楼下的。

夜已经很深了,浓稠得化不开。弄堂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梆子响,更添了几分凄清。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因为酒精而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片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阴霾。他吐过之后,胃里空落落的,火烧火燎的难受,但脑子却陷入一种奇异的、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被酒精溶解了,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固执的念头,像魔咒一样盘旋着——

去见如萍。要去见她。现在就要去。

他要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可以对他这么残忍?他要告诉她,他有多难过,心有多痛。他或许……还想再试一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再看到她一丝丝的温柔,哪怕只是怜悯。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让他忽略了下腹的隐痛(那是昨夜何书桓那一拳留下的纪念),忽略了浑身的冰冷和虚脱,像个梦游者一样,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他既渴望又恐惧的方向走去。

终于,那栋熟悉的公寓楼出现在视野里。大部分窗户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扇还透出昏黄的光晕,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惺忪睡眼。他仰起头,努力辨认着,找到了如萍房间的那一扇。窗户是暗的。她睡了吗?还是……仍在为另一个人伤心垂泪?

这个想法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踉跄着走到公寓大门前,冰冷的铁门紧闭着。他没有按门铃,只是伸出颤抖的、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开始拍打门板。

“砰……砰……砰……”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沉闷。起初是试探性的,带着迟疑,随后,得不到回应,那拍打变得急促、用力起来,带着一种绝望的执拗。

“如萍……如萍!你出来……你出来……”他对着门缝,含混不清地喊着,声音沙哑破碎,被寒风撕扯得不成调子。

过了好一会儿,或许只是几分钟,但在杜飞混沌的意识里,却漫长如同几个世纪。门内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带着迟疑。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门廊里昏黄的灯光流泻出来,勾勒出如萍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素色的睡袍,外面随意披了件外套,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被惊扰的倦意和显而易见的警惕。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时,那双原本带着睡意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充满了惊愕,随即迅速被浓烈的厌烦和怒意所取代。

“杜飞?!”她的声音因为惊怒而拔高,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你……你怎么又来了?!你疯了吗?这么晚你想干什么?!”

浓烈的酒气随着门的打开,扑面而来。如萍嫌恶地皱紧了眉头,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杜飞被那灯光刺得眯了眯眼,待看清如萍脸上毫不掩饰的厌烦时,他的心像是被那眼神狠狠剜了一下,酒意都醒了两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委屈和不管不顾。

“如萍……我……我想见你……”他试图往前凑,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点栽倒,连忙伸手扶住门框才稳住。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见我?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如萍的声音冰冷,带着极大的不耐,“浑身酒气,深更半夜跑来撒酒疯!杜飞,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清醒一点?!”

“我清醒……我很清醒……”杜飞摇着头,眼神涣散却又执拗地聚焦在如萍脸上,“如萍……我心里难受……这里,好痛……”他用手捶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咚咚”的闷响,“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说我?为什么让我滚?我只是……只是喜欢你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酒渍,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邋遢可怜。

若是平时,看到杜飞这副样子,如萍或许还会生出几分不忍和歉意。但此刻,她自己正被对书桓的担忧、被依萍的指责、被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反复煎熬着,心力交瘁。杜飞这不合时宜的、带着强烈情感索求的纠缠,在她看来,成了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负担和骚扰。

尤其是他那句“我只是喜欢你啊”,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她失魂落魄、丑态百出的男人,再想到那个为了依萍可以跪在雨里、让她心疼如绞却得不到回应的何书桓,一种极端的烦躁和某种迁怒的恶意,猛地涌了上来。

“喜欢?”如萍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而刻薄,与她平日温柔的形象判若两人,“杜飞,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

杜飞茫然地看着她,泪眼模糊。

如萍向前逼近一步,站在门廊的光影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的杜飞,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无比残忍地,吐出了那个在现代社会带着极致羞辱的词汇:

“你像一条舔狗!”

杜飞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没听懂这个词的含义。

如萍却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毫不留情地继续撕咬:

“一条摇尾乞怜,毫无自尊的舔狗!你看看你自己,杜飞!为了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买醉,撒泼,深更半夜跑来纠缠!你以为你这样很感人吗?很痴情吗?我告诉你,我只觉得恶心!觉得可笑!”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杜飞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因为寒冷,更因为那灭顶的羞辱和绝望。

“我早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之间不可能!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如萍看着他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那股想要摧毁什么来缓解自身痛苦的冲动,让她无法停下,“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你那些自以为是的付出和感动,对我来说,只是负担!是困扰!是甩不掉的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掷出了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击,仿佛要将自己从这种被“舔狗”纠缠的恶心感中彻底解脱出来:

“杜飞,你听好了!我陆如萍,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这种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再来自取其辱了!你连当舔狗,都是最没有结果的那种!别做梦了!”

“这辈子……都别想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重重地砸在杜飞的心上,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杜飞维持着扶着门框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醉意和执拗的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地,彻底熄灭了。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灰烬。

他定定地看了如萍几秒钟,那眼神空茫得可怕,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某种虚无的尽头。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如萍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拖着那双像是灌满了铅的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踉跄着,融入了门外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背影佝偻,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只剩下一个被言语彻底摧毁的空壳。

如萍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胸口还在因为刚才那番激烈的言辞而剧烈起伏。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猛地关上了门,将冰冷的夜色和那个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的人,彻底关在了门外。

门内恢复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带着一种发泄后的虚脱,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战栗。

而门外,寒夜依旧。那浸透了醉意与绝望的影子,如同被遗弃的垃圾,无声无息地,飘向未知的、更加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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