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人民检察院，一号审讯室外的监控中心。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侯亮平双手抱胸，站在巨大的监控屏幕前，眼神死死地盯着画面里那个安静得不像话的男人。
林援军。
从审讯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这个男人除了最开始那番惊世骇俗的“经济课”和“战略课”，之后便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他甚至连审讯椅的姿势都没有换过，仿佛不是被审讯的嫌疑人，而是一个正在进行深度冥想的哲学家。
这种极致的藐视，让侯亮平心中那团被强行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哼，装神弄鬼！”
侯亮平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差不多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当资产被全部冻结的消息传到林援军耳朵里时，他脸上那副从容的面具，将会如何寸寸碎裂！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要让林援军知道，在国家公器面前，一切资本，一切背景，一切故弄玄虚的姿态，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亮平，要不……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陆亦可端着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那个林援军，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心底发毛。
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对一切都尽在掌握的绝对自信。
“休息？”
侯亮平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看得陆亦可心头一颤。
“为什么要休息？你也被他那套‘国家战略’的鬼话给唬住了？”
“我告诉你，陆亦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停！他现在就是在跟我们打心理战！他赌我们不敢，赌我们会被他所谓的‘背景’吓住！”
“我偏不！”
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偏执。
“我就是要让他看看，我侯亮平，我最高检的刀，到底有多锋利！我不仅要撬开他的嘴，我还要斩断他所有的资金链，让他变成一条离了水的死鱼！”
陆亦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侯亮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给吓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的侯亮平，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眼中只有那块挑衅他的红布，不将其彻底撕碎，绝不罢休。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刚才那个被侯亮平派去协调银行冻结账户的年轻检察官，小张。
侯亮平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露出了期待已久的，胜利者的笑容。
来了！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然而，当他看清小张的脸时，他脸上的笑容，却猛地僵住了。
只见小张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跑到侯亮平面前，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侯……侯处……那……那个……”
侯亮平的心，咯噔一下，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说！到底怎么回事？账户冻结了没有？！”他一把抓住小张的衣领，厉声喝道。
小张被他吓得一个哆嗦，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回……回复来了……银行那边说……”
“说……因……因为技术原因……冻结……冻结失败了！”
轰！！！
“技术原因，冻结失败”这八个字，如同八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侯亮平的神经上！
整个监控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张。
陆亦可更是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
技术原因？
这简直是她从业以来，听过的最荒唐，最可笑的理由！
在省检察院A级协查通告和最高检督办的双重压力下，汉东省内，有哪家银行敢用“技术原因”这种蹩脚的借口来搪塞？
这已经不是搪塞了！
这是公然的对抗！是赤裸裸的挑衅！
“你说什么？！”
侯亮平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松开小张的衣领，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到震惊，再到极致的愤怒，最后，化为了一片狰狞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技术原因！”
“好一个汉东！好一个地方保护主义！”
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铁皮文件柜上！
“砰”的一声巨响，坚硬的柜门竟然被他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监控室里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副几近癫狂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侯亮平双眼赤红，如同嗜血的野兽，他指着监控屏幕里那个依旧闭目养神的林援军，嘶哑地咆哮着：
“他为什么这么镇定？他为什么敢这么嚣张？”
“因为他知道！他知道整个汉东的官僚体系都会保护他！他知道他在这里，就是土皇帝！”
“沙瑞金书记提醒我水深，高育良书记暗示我从长计议，现在连银行系统都敢公然对抗最高检的指令！”
“这张网！太大了！大到已经无法无天了！”
他之前的那些许动摇，那些许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这盆“地方保护主义”的冷水，浇得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被激怒，被挑衅的滔天怒火！
他将林援军之前说的所有话，都归结为一种更高明的心理战术！
什么“一带一路”！什么“马六甲困局”！
全都是狗屁！
全都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罪行，为了吓退办案人员而编织出来的谎言！
而“冻结失败”这个结果，就是铁证！
如果他林援军真的清白，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为国效力的“隐秘功臣”，那国家为什么要保护他？银行为什么要拒绝冻结他的账户？
这不合逻辑！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林援军在汉东的势力，已经大到了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
他就是赵立春腐败集团在汉东留下的，最大的一颗毒瘤！
这个念头，让侯亮平濒临崩溃的信念，重新找到了最坚实的支撑点！
他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被一种悲壮的、孤胆英雄式的使命感所填满！
整个汉东都烂了！
所有人都怕了！
只有他！侯亮平！还站在这里！
他就是中央插进汉东这块腐肉里，最锋利，也最孤独的一把手术刀！
“侯处长，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年轻的检察官颤抖着声音问道。
“怎么办？”
侯亮平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决绝而疯狂的光芒！
“他们不是要保他吗？他们不是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退缩吗？”
“我偏不！”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来自京城的号码。
“喂？老师，是我，亮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亮平啊，汉东的工作还顺利吗？”
“老师！”侯亮平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悲愤，“不顺利！汉东的阻力，比我想象的要大一百倍！这里已经烂到根了！他们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公然对抗中央的调查！”
他将“冻结失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地方恶势力围剿的孤勇者。
“我侯亮平，就是豁出这条命，赔上我的政治前途，也一定要把汉东这块铁板，给我……捅穿了！”
挂断电话，侯亮平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京城的雷霆之怒将会降临汉东，而他，就是那个引来天雷的执剑人！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他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对着里面那个仿佛睡着了的男人，无声地说道：
“林援军，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倒要看看，是你背后的保护伞硬，还是我最高检的法律硬！”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众人惊恐的目光，大步流星地，再次推开了那扇通往一号审讯室的大门！
他以为自己是踏上了决战的冲锋之路。
却不知道，那条路的尽头，通往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