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昊推开家门时，脸上的泪痕早已擦干，只剩下因为寒冷和激动而残留的一丝红晕，以及眼底那无法完全掩饰的、如同星火般闪烁的光芒。
李梅正坐在沙发上，就着一盏小台灯缝补雪清的一只袜子。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吴昊，带着审视。
“回来了？”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样？”
吴昊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李梅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目光扫过已经在小床上熟睡的儿子，和里屋门缝下透出的、女儿可能也已经睡下的微弱光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梅的眼睛，心脏依旧因为狂喜和后怕而微微加速跳动。他需要编造一个合理的、能让李梅接受的理由。
直接说中了大奖？不行。二十多万在2008年这个小县城太扎眼了，李梅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恐慌大于喜悦，她会担心这笔钱来路不正，或者担心如何保住这笔钱，更可能因为这笔“横财”而对他更加警惕，认为他只是运气好，而非真正的改变。
他需要一个更温和、更能体现他“努力”和“转变”的借口。
“梅子，”吴昊开口，声音因为刻意压制兴奋而显得有些沙哑，“我……我可能，赚到了一点钱。”
李梅缝补的动作顿住了，针尖停留在半空。她抬起眼，仔细看着吴昊：“一点钱？是多少？你干什么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和警惕。她首先想到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吴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既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小得意，他搓了搓手，压低声音说：“不是偷不是抢，是……是网上赚的。”
“网上？”李梅的眉头立刻拧紧了，“吴昊！你是不是又……”
“不是赌博！”吴昊连忙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跟你说过，我再也不会碰那些东西了！是……是另外一种。”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继续说：“你知道我在网吧上班，经常能接触到一些……嗯……比较新的东西。前几天，我无意中在一个国外的网站，参加了一个什么……‘用户体验调查’，就是回答一些问题，测试一些新开发的软件小功能什么的。当时也没在意，就当是帮忙了，填了不少资料。”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梅的神色。李梅依旧皱着眉头，但眼神里的警惕稍微减弱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然后呢？”
“然后，就在刚才，我收到他们发来的邮件，说是我的反馈很有价值，被抽中了什么……‘特别贡献奖’！”吴昊适时地露出一点“难以置信”的惊喜，“给了我一笔奖金！是美元！换算成人民币，好像……有三万多块！”
他故意把金额说少了很多。二十多万变成三万多，冲击力小了很多，听起来也更像是“运气”而非“暴富”，更容易被接受。而且，“国外网站”、“用户体验”、“美元奖金”这些词，对于2008年、身处小县城的李梅来说，带着一种天然的、难以核实的神秘感和“高端”感，减少了被她立刻戳穿的风险。
“三万多？”李梅果然愣住了，手里的针线活彻底停了下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就……就填了几个问题？国外网站？吴昊，你……你没骗我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这太像天方夜谭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吴昊做出有些委屈又有些急切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被他攥得有些汗湿的彩票——当然，此刻它扮演的角色是“凭证”而非“中奖证明”。他并没有把彩票展开，只是捏在手里晃了晃，“你看！他们发来的电子凭证，说让我拿着这个，还有身份证，去省城的指定银行办理领取！说是为了规避什么跨国税务问题，必须本人去省城操作！”
他把过程说得稍微复杂一点，增加可信度，同时也为后续他需要独自去省城兑奖埋下伏笔。毕竟，真正的彩票兑奖，也是需要去省福彩中心的。
李梅看着吴昊手里那张小小的纸片，眼神更加困惑了。她不懂什么跨国税务，也不懂什么电子凭证，但吴昊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表情不像完全作假。最重要的是，三万多块，虽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以让她心动，但又不至于像二十多万那样让她感到恐慌和无法承受。
“真的……假的？”她的语气动摇了起来，“哪有这么好的事……会不会是骗子？”
“我开始也以为是骗子！”吴昊立刻接话，表情严肃起来，“但我仔细查了那个网站，还有那家银行的联系方式，好像都是真的。而且，他们没让我提前交一分钱手续费什么的，只是让我去银行办理。我想着，反正去银行问问也不花钱，万一是真的呢？”
他这番说辞，逻辑上勉强能自圆其说，也符合普通人遇到“天上掉馅饼”时的心理。
李梅沉默了。她看着吴昊，眼神复杂。她很想相信，因为这三万块可以解决家里很多实际问题——雪清的幼儿园学费、拖欠了几个月的房租、还能给睿睿买些好点的奶粉和衣服……但长期的贫困和吴昊之前的不靠谱，又让她不敢轻易相信这份“幸运”。
“你……你确定没问题？”她犹豫着问。
“我确定！”吴昊用力点头，趁热打铁，“梅子，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值得你信任。但这次，我真的没骗你！这是我靠……靠我自己挣来的，干净的钱！我想用这笔钱，让咱们家好过点！我想让你和孩子们，不用再为钱发愁！”
他的话语充满了真挚的情感，眼神灼灼，带着一种李梅从未见过的决心和担当。
李梅的心，被触动了。
她看着丈夫，这个曾经让她失望透顶的男人，此刻眼中燃烧着一种陌生的火焰，那火焰似乎能驱散生活中的部分阴霾。也许……也许他真的开始改变了？也许老天爷终于开了眼，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语气软了下来。
“我明天就去跟网吧请假，后天一早就去省城！”吴昊立刻说道，计划早已在心中成型，“把事情办妥，把钱取回来！你放心，我一定小心，保证安安全全地把钱带回来！”
李梅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张了张嘴，想嘱咐些什么，比如“路上小心”、“别被人骗了”、“钱拿回来先存起来”等等，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嗯……那你……自己当心点。”
这一声“嗯”，仿佛是天籁之音。吴昊知道，李梅至少是半信半疑，并且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了。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巨大的喜悦再次涌上心头，但他强行压制住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了。
“放心吧！”他笑了笑，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我收拾一下也睡。”
这一夜，对于吴昊和李梅来说，注定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吴昊躺在客厅的简易木板床上，听着里屋妻子可能同样辗转反侧的声音，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潮澎湃。二十多万的启动资金！他的商业帝国，将从这里开始奠基！
而里屋的李梅，则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乱糟糟的。三万块……国外网站……用户体验奖……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不真实。可吴昊那认真的眼神，又不像假的。她既期盼着这是真的，又害怕这只是一场空欢喜，或者更糟，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但无论如何，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悄然照进了这个濒临绝望的家庭。
第二天，吴昊早早起床，精神焕发，丝毫没有熬夜的疲惫。他依旧抢着做了早饭，然后去网吧请假。网吧老板虽然不太乐意，但看吴昊态度坚决，又说家里有急事，也就批了他两天假。
回到家，吴昊开始为去省城做准备。他找出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西装——还是结婚时买的，已经有些不合身，但勉强能穿。又仔细检查了身份证和那张“价值连城”的彩票。
李梅默默地看着他忙碌，在他临行前，悄悄塞给他两百块钱。
“路上吃饭，小心点。”她低声说，眼神里依旧带着担忧。
吴昊接过那带着体温的两百块钱，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他用力抱了抱李梅，在她耳边坚定地说：“等我回来。”
然后，他背着一个旧的帆布包，踏上了前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车窗外，是连绵起伏的乌蒙山，冬日的山峦显得有些萧索。但吴昊的心中，却是一片阳光灿烂。
省城，我来了！
新的人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