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光线比楼下更为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尘埃和岁月沉寂的味道。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
林薇随意推开一扇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废弃的杂物。
她一连推开几间，方便先通通风。
直到走廊最尽头，有一扇看起来更为厚重的房门。她用力推开，伴随着“吱呀”一声响，一个极为宽敞的房间映入眼帘。
这个房间的大小几乎与楼下萧衍现在住的主卧不相上下。
不同于其他房间的空荡，这里还残留着一些家具：一张已断了一条腿的大床，一个同样风格的衣柜门扇歪斜，还有一张书桌。
所有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显然已废弃多年，无法再使用。
但林薇一眼就看出，这些家具的样式，与楼下沉稳厚重的风格不同，更显年轻化，甚至带着几分张扬的活力，这应该曾是一个年轻人的房间。
林薇心中一动，决定先开始打扫这间，她先大致清理了蛛网和表面的积灰，然后打来水，开始仔细擦拭那些破旧的家具，虽然它们已无用，但清理干净总能让人心里舒服些。
在挪动那个歪斜的衣柜，清理其后方的角落时，脚尖无意间踢到一个硬物。
林薇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支钢笔。金属笔帽已经锈蚀，笔身也有些磨损，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精致的轮廓
林薇看了一会，然后小心地将它放在窗台上。
接着，她打开那个几乎要散架的书桌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只在最底层，躺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和几张散落的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甚至有些粘连在一起。
林薇轻轻吹去照片上的灰尘，小心地将它们一张张分开。
第一张是一个漂亮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坐在庭院秋千上，女人笑容温婉，男孩眉眼精致，笑得无忧无虑，林薇认出，那小男孩的轮廓，与萧衍极为相似。
第二张是男孩长大了一些，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洋楼门口，神情略带羞涩地看着镜头。
第三张……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照片上的少年已然长成，穿着合体的西装，站在国外某个著名地标建筑前，身姿挺拔，眉眼飞扬，笑容自信而耀眼，那是从未被生活磋磨过的样子。
第四张是他和几个朋友在滑雪，穿着专业的滑雪服， 脸上是畅快淋漓的笑容。
第五张……是他更近一些时候的照片了，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坐在一辆敞篷跑车里，戴着墨镜，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
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微微扬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养尊处优、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气息。
一张又一张。有他在外国留学时在各个景点的照片，有他与朋友聚会的合影，有他参加正式场合西装革履的模样。
每一张照片里的他，都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眼神明亮，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舞台，前途一片光明。
林薇拿着这些照片，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一直知道萧衍长得好看，即使如今病骨支离、苍白消瘦，那份底子仍在。
但她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过他曾经的模样，那样鲜活，那样耀眼，那样……触手可及的美好人生。
他出身顶级豪门，受过最好的教育，见过最广阔的世面，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资源和未来。
他的人生本该一路繁花似锦，畅通无阻。
可如今呢？
不过短短几年光景，他眼盲腿残，被家族抛弃，像一件多余的垃圾被丢在这荒芜破败的老宅里自生自灭，身边只有一个她这样被买来的乡下丫头。
他还那么年轻。照片里那些灿烂的笑容、飞扬的神采，仿佛就在昨日，却又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
一种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攥紧了林薇的心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那不仅仅是对他遭遇的同情，更是对一种极致美好被无情打碎、璀璨星辰骤然坠入无边黑暗的痛惜和震撼。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照片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将它们和那支锈蚀的钢笔放在一起，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好。
这些是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是他不该被彻底遗忘的辉煌过往。
她看着那些过去的旧物，心里沉甸甸的。
林薇将个小包袱暂时放在了二楼那个房间清理干净的窗台上，仿佛将一段尘封的过往也暂时安放在了那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萧衍的心像一块脆弱的冰，她不确定这些带着强烈对比的回忆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她默默地将二楼那个房间彻底打扫干净，虽然家具破败，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狼藉。
做完这一切，她才下楼，神色如常地准备晚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清扫。
只是，当她再看到萧衍时，目光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更深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空洞的眼神，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照片里那个滑雪少年畅快的笑容，那个跑车里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强烈的对比让她的心一次次揪紧，照顾他也变得更加耐心和细致，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萧衍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些微的变化。她的动作似乎更轻柔了，语气也比平时更加轻快。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变化并未让他不适，反而像一丝微弱的暖流，悄然融化着周遭僵持冰冷的空气，他依旧沉默，但紧绷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些许。
年味越来越浓，小镇上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林薇更加忙碌了，除了日常照料，她开始认真地筹备过年。
她用卖鸡蛋和最后一批蔬菜的钱，又添置了一点年货。
一小块腊肉，几条冻鱼，还有一小包平时舍不得买的花生和瓜子。
林薇还去巷子口的王阿姨家拿来了一点红纸，自己剪了几个窗花，贴在擦干净的玻璃上。
腊月二十八这天上午，林薇咬咬牙，拿出积蓄买了一条的五花肉，和着白菜剁馅，准备年夜饭包饺子。
萧衍在房间里，听到厨房传来剁肉的声音，他无声的勾了勾唇角，正要抬手叫林薇的名字，一声微弱的汽车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们住的地方是小镇边缘，平时是根本不会有汽车会来这里，那么，这声汽车停下的声音，就是萧家的人了。
林薇忙着和面，压根没听到外面的声音，直到脚步声临近门口，她这才放下手里的面团，走到大门去看。
夏夫人穿着厚实的大衣，身后跟着两个成年男子，他们一个拎着精致的点心盒子，另一个则是拎着被褥包袱，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走进了院子。
这位豪门大管家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不动声色院子、擦的明亮的窗户和贴着的对联，最后落在迎出来的林薇身上。
林薇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手上还有和面留下的痕迹，但看起来比在林家的时候要精神些了。
“夏夫人。”林薇露出一个笑容，将她请进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