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靠在墙边,背贴着冰凉的瓷砖。他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右眼一片漆黑,左眼金光也快熄了。鼻血还在流,顺着下巴滴到迷彩裤上,晕成一块暗红。
他咬牙撑着床沿,手肘一用力,身子歪歪地往前挪了半步。刚想再动,膝盖一软,整个人摔坐在床边,手撞上护栏,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不大,但够了。
床上的人睫毛抖了两下,眼睛慢慢睁开。
林雪最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白得刺眼。她眨了几下眼,视线才清楚起来。转头一看,铁蛋就坐在旁边,头歪着,脸发青,嘴唇干裂,嘴角还有血迹。他一只手搭在床边,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根带血的银针,指节发白。
她心跳加快,伸手去摸他的脖子。
脉搏很弱,跳得慢。
“铁蛋?”她声音有点哑,喊了一声没反应。
她坐起来,头晕得厉害,还是把被子拿下来,轻轻盖在他肩上。他穿得太少,身上冰凉。她盯着他的脸看,发现他牙关紧咬,眉头一直皱着,连昏迷都在忍痛。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
那天她在校医院醒来,也是这样看见他倒在床边。那次是急性神经毒素发作,他用三根金针封住她心脉,自己却昏了两天。后来听护士说,他是从外面跑进来的,鞋都跑丢了一只。
第二次是去年冬天,她在实验室中毒昏迷,醒来时他又坐在角落,手里抓着烧焦的银针,右耳的银环断了半截。
现在是第三次。
她看着他咬破的下唇,那颗小虎牙露在外面,像是紧张时留下的标记。她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颗牙,动作很轻,怕吵醒他。
“又是第三次了。”她说。
话音落下,屋里只有仪器滴滴的声音。
她低头看他手里的银针,针尖发黑,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她知道这一晚上他做了什么。张彪跪地求饶,蛊虫被踩死,学生鼓掌录像……这些事一定发生了,不然他不会变成这样。
可他从来不说。
每次救完人,他就躲起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送外卖、上课、啃馒头,像个普通穷学生。可她看过他书包夹层里那本《本草纲目》,批注全是苗文,写满毒蛊解法和命格推演。
她不是傻子。
她早就在查“邪医”这个词。三年来翻遍古籍,找到一段记载:双瞳现世,左观经络,右测命数,三秒预判,针落命改。每日九次为限,超则伤身,毁目折寿。
原来是真的。
她握紧他的手腕,体温太低。她把自己的手塞进他袖子里,贴着他皮肤取暖。他没反应,呼吸越来越浅。
她急了,想叫医生,又不敢走。万一有人进来把他带走,或者有人趁机下手怎么办?程教授刚才还在窗外站着,她记得那个影子,金丝眼镜反着光,站了很久。
她把铁蛋往床里面拉了拉,自己也躺回去,侧身挡住他大半身体。如果有人从门口看进来,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头还在晕,但她必须清醒。她不能睡。
外面走廊安静,没人来。
她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手指一直搭在他脉上。过了几分钟,脉搏稍微稳了些,虽然还是很弱,但至少没继续往下掉。
她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到窗户。
玻璃上映着病房里的样子。她和铁蛋并排躺着,仪器闪着绿光。可就在画面边缘,走廊灯光下,一个身影正缓缓走过。
是程教授。
但他走路的样子不对。肩膀一耸一耸,像背着什么东西。更奇怪的是,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轮廓扭动,像一条虫在爬。
林雪猛地睁眼,抬头看向窗外。
人没了。
走廊空荡荡,灯光明明灭灭。
她没出声,也没动。她知道现在叫人也没用。那人要是真有问题,根本不会留下痕迹。她只能守着铁蛋,等他醒来。
她重新躺好,手还抓着他。体温慢慢回升了一点。她看着他脸上的灰暗气色,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这个人总是一个人扛。
救她,救张彪,救那些不认识的学生。他明明可以不管,但他每次都冲上去。用针,用药,用命拼。
为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件事——从第一次醒来看见他倒在床边开始,她就再也无法当他是“那个送外卖的穷学生”了。
他是铁蛋。
是唯一三次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
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耳朵。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帘晃了一下。
她忽然感觉到他手指动了动。
不是抽搐,是回握。
她低头看去,他眼睛没睁,但手指确实收紧了她的手。
他还醒着一点?
她刚想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皮鞋声,很稳,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住了。
她屏住呼吸,不动,假装睡着。
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哒。
停了几秒,又退了出去。
脚步声远了。
她松了口气,再看铁蛋,他已经完全不动了,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重新握紧他的手。
仪器滴滴声恢复平稳。
夜更深了。
她靠着枕头,眼睛睁着,盯着天花板。
突然,她感觉到他嘴唇动了动,贴着她指尖说了两个字。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别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