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匪！
这两个字，像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陈氏下意识地把孩子抱得更紧，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李五和赵四也是一脸凝重，握着木棍的手，青筋暴起。他们是兵，上过战场，不怕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萧远，这个小小的团体里，他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萧远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霜。
“黑风山，在哪个方向？”
“多远？”
“马匪有多少人？头领是谁？用什么兵器？有什么特征？”
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却条理分明，直击要害。
那老流民被他这股沉稳的气势镇住，结结巴巴地回答：“在……在西边，翻过那片沙丘，大概……大概有五十里地。”
“人……人听说有上百号！头领叫‘独眼龙’，凶残得很！”
“他们都骑马，用的是弯刀……马背上还挂着弓箭！”
萧远一边听，一边用脚在沙地上画着简易的地图，将沙丘、营地、黑风山的位置一一标记出来。
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而在另一边，林穗的大脑，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飞速运转。
马匪？弓箭？弯刀？
冷兵器时代，装备就是战斗力！
他们这边呢？
一个残血的将军，两个忠心耿但装备为零的士兵，一个战斗力为负五的她，外加一个妇女、一个儿童和三个饿得半死的流民。
武器呢？
一把匕首，几根削尖的木棍。
这怎么打？
送人头也不是这么送的！
不行，必须升级装备！
她的目光在营地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三个新来的流民身上。
“我们得有铁器！”她脱口而出，“至少得有像样的箭头和长矛！不然光靠这几根破木棍，跟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李五苦着脸：“林姑娘，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咱们上哪儿弄铁去？总不能指望天上掉下来吧？”
“你们三个，以前都是干什么的？”
那老头叫孙伯，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以前是给人种地的佃户。”
那个唯一的女人叫吴嫂，小声说：“我……我是绣娘。”
林穗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之前喊她仙女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叫张虎，被她这么一看，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紧张地搓着手。
“我……我……”他结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叔是铁匠，我……我在他铺子里打了三年下手。”
轰！
林穗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烟花炸开了！
瞌睡来了送枕头，绝境之中送外挂啊！
她一把抓住张虎的胳膊，力气大得让那小伙子都愣住了。
“铁匠学徒？”她的眼睛亮得吓人，“那你会不会炼铁？！”
张虎被她问懵了，下意识地摇头：“仙……林姑娘，炼铁那是老师傅的本事，我……我就会拉个风箱，打个铁锤，做些锄头钉子什么的……”
“够了！足够了！”
林穗兴奋得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抓起一根烧火棍，就在众人面前的空地上，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
“你看，咱们没高炉，就用黏土和石头砌一个土的！”
“关键是风口！风口的位置和角度，决定了炉温能不能上去！”
“还有焦炭！普通的木炭不行，得把木头在密闭的土窑里烧，烧成焦炭，才能达到需要的温度！”
“铁矿石……这附近一定有铁矿石！红色的石头，褐色的石头，都有可能！”
她一边画一边说，嘴里蹦出“还原反应”、“氧化层”、“鼓风效率”之类的词。
周围的人，包括李五赵四在内，全都听傻了。
他们就看见林姑娘拿着根棍子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几条线，嘴里念念有词，那样子，不像是在讲解什么技术，倒像是在……画符做法！
张虎更是直接跪了。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简易高炉图，虽然很多线条他看不懂，但那个雏形，那个思路……跟他叔那个传了三代、秘不外传的炼铁炉，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甚至……甚至在几个关键部位的设计上，比他叔的还要精妙！
这……这真是神仙才懂的法术啊！
“仙女娘娘！”张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是五体投地，“您……您真是神仙下凡啊！这炼铁的法门，可是铁匠们不传的秘方！您……您怎么画在地上就……”
林穗被他这一跪，搞得哭笑不得。
她清了清嗓子，背着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区区炼铁之术，何足挂齿。”
“我那本上古奇书上，连怎么造飞天遁地的铁鸟都有记载，这个不过是开胃小菜。”
她这话一出，张虎看她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了，那简直是狂热的信仰！
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胸脯，成了林穗最忠实的拥护者。
“仙女娘娘您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我这条命都是您救的，从今天起，我张虎就是您手底下的一把锤子！您让我敲东，我绝不砸西！”
不远处的萧远，刚刚盘问完孙伯关于地形的细节，一转头，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他看见那个叫张虎的年轻小子，满脸通红，眼神炙热地围在林穗身边，一口一个“仙女娘娘”。
他看见林穗被众人围在中间，虽然脸上沾着灰，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自信飞扬的神采，整个人都在发光。
萧远的目光，在那张虎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他默默地转过头，继续擦拭着手里的匕首，只是嘴角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弧度，被彻底拉平了。
……
夜色，再次降临。
小小的耳房里，用狼皮隔开的“两室一厅”，各自亮着一小堆火苗。
林穗兴奋得睡不着，在自己的铺盖上翻来覆去，嘴里还在嘀咕着炼铁的细节。
“明天得让李五他们去找红土，黏性要够强……”
“还得找铁矿石，也不知道这破地方有没有……”
她翻了个身，看向狼皮隔断的另一边。
“喂，木头，你睡了没？”
“……”没有回应。
“问你话呢！”
隔了半晌，才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字。
“嗯。”
林穗撇撇嘴，这家伙今天好像格外沉默。
她骨碌一下坐起来，凑到狼皮边上，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地问：“哎，你今天看见没？那个张虎，现在对我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一句话，他能立刻给我上刀山下火海！”
“……”那边依旧是沉默。
林穗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这家伙，怎么跟个闷葫芦一样？
她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促狭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啊？”
“难道是吃醋了？”
狼皮另一侧的萧远，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无聊。”
“切，嘴硬。”林穗胆子大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她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狼皮隔断，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说道：“你放心啦，他就是个弟弟，毛都没长齐呢。”
“我呢，不喜欢比我小的。”
说完，她还故意停顿了一下，感受着空气中那份微妙的凝滞。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火苗跳动的“噼啪”声。
林穗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也热得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作死进行到底。
“萧远。”
“嗯？”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沙哑了一点。
“我们……我们那里有个习俗。”林穗的声音细若蚊蚋，“打了胜仗，或者……或者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是需要奖励的。”
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他模糊的背影轮廓。
“比如说……一个晚安吻？”
空气，彻底凝固了。
就在林穗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反应，准备缩回头去的时候。
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忽然转过身。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林穗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他要干嘛？
难道是开窍了？
她紧张地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下巴，连嘴唇都下意识地撅了起来。
一秒。
两秒。
预想中的温热触感没有传来。
额头上传来的，却是一记清脆的，不轻不重的弹指。
“咚。”
“啊！”林穗痛呼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睁开眼，只看到萧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他已经转过去的冷硬背影。
“睡觉。”
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彻底粉碎了林穗所有的粉红泡泡。
“木头！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
她气鼓鼓地躺回自己的铺盖里，用被子蒙住头，愤愤不平地嘀咕着。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许久。
当林穗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悠长，彻底熟睡过去之后。
狼皮另一侧的萧远，才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他走到隔断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借着微弱的火光，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侧脸。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没有了白天的张牙舞爪，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安静的阴影。
他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俯下身。
一个轻柔的，带着炭火余温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刚才被弹过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他直起身，重新回到自己的角落，躺下，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