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勤伯府的抄手游廊上,风卷着残梅的暗香,掠过墨兰微紧的眉梢。跟着嬷嬷走进暖阁时,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扫过廊下侍立的仆妇——其中一个穿青布衣裙的丫鬟,袖口沾着点新鲜的泥土,神色却异常镇定,不似其他仆妇那般因方才的喧闹而惶惶不安。
“四姑娘,老夫人在里面等您。”嬷嬷停下脚步,躬身示意。
墨兰收回目光,掀帘而入。暖阁内暖意融融,沈老夫人正坐在软榻上,手中摩挲着一串佛珠,见她进来,抬眼时眼底的疲惫尚未散去:“墨兰,今日委屈你了,刚到门口就遇上那般事。”
“老夫人言重了,只是些流言蜚语,掀不起什么风浪。”墨兰屈膝行礼,语气平静,“只是听闻凶手已抓到,是梁家的远房侄子梁启?”
沈老夫人指尖一顿,佛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是官府刚送来的消息,说是梁启见财起意,杀了梁六郎后想嫁祸盛府。”她避开墨兰的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事总算有了着落,你也不必再为流言烦心。”
墨兰心中疑窦更甚。沈老夫人的语气太过敷衍,方才在门口时,她分明从沈老夫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绝非“事有着落”该有的神情。
“只是孙女有一事不解。”墨兰故作困惑,“梁启既是梁家之人,为何要特意打造刻着‘盛’字的银锁嫁祸?他若只是图财,杀了梁六郎卷走财物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沈老夫人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沉声道:“许是他怕官府追查,想找个替罪羊罢了。盛府与梁家本就有牵扯,自然成了他的目标。”
这话听着有理,却经不起细究。墨兰不再追问,转而提起齐衡:“不知齐小公爷近日身子如何?前几日听闻他醒了,我本一直想来探望,却因府中琐事耽搁了。”
“衡儿倒是醒了,只是身子还虚,每日都要静养。”沈老夫人语气缓和了些,“他说那日遇袭时,天色昏暗,只看清凶手穿一身黑衣,其他的记不太清了。”
墨兰心中一动。齐衡醒了,却偏偏对凶手的描述如此模糊,是真的记不清,还是故意隐瞒?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墨兰便起身告辞。走出暖阁时,她特意绕到齐衡的病房外,远远看见一个小厮正端着药碗走进房内——正是方才廊下那个袖口沾泥的丫鬟,此刻换了男装,身形竟与之前在破庙外看到的黑衣人影有几分相似。
她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吩咐画春:“记着那个端药的小厮,查清楚他的底细,还有他近日的行踪。”
回到盛府时,已是午后。墨兰刚进院子,就见周嬷嬷在廊下等候,神色凝重:“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方才我按您的吩咐,去查账本上记的那几个内鬼,竟发现其中一个三等丫鬟,昨日偷偷去了家庙!”
“去了家庙?”墨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去见林噙霜了?”
“应该是。”周嬷嬷压低声音,“我让人跟着她,见她从家庙出来后,就去了城南的一家茶馆,和一个陌生男子说了半天话,那男子穿一身灰布短打,看着像是市井上的混混。”
墨兰走到桌边坐下,指尖叩着桌面。账本上的内鬼,竟还在与外界联系,而联系的对象,很可能就是散布流言、伪造银锁的人。林噙霜虽被禁在家庙,却依旧能通过这些内鬼操纵局势,真是死性不改。
“那丫鬟现在在哪里?”墨兰问道。
“已经被我扣在柴房了,只说是她偷了库房的东西,没惊动旁人。”周嬷嬷道,“姑娘,要不要现在就审问她?”
“不急。”墨兰摇摇头,“她只是个小角色,就算审出来,也未必能牵扯出背后的人。咱们不如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她还会和谁联系。”
她沉吟片刻,又道:“周嬷嬷,你去安排一下,给那几个内鬼都派些‘差事’——让管采买的李管事去城外买炭,让老太太身边的那个丫鬟去守库房,总之,把他们都调离原来的岗位,断了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
“好,我这就去办。”周嬷嬷应声而去。
画春端来一杯热茶,担忧地说道:“姑娘,这些内鬼在府里待了这么久,怕是根基很深,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打草惊蛇?”
“惊蛇才好。”墨兰喝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若是慌了,就更容易露出马脚。何况,我已经在他们身边安插了咱们的人,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咱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原来,在发现账本上的内鬼后,墨兰便让画春挑选了几个忠心可靠的丫鬟仆妇,悄悄安插在李管事、三等丫鬟等人身边,名为协助,实则监视。
接下来的几日,墨兰一边跟着周嬷嬷打理府中庶务,一边密切关注着内鬼们的动静。被调离岗位的几人果然有些慌乱,李管事借口城外炭价太高,频频回府请示;守库房的丫鬟则总想着往老太太的暖阁跑,都被墨兰事先安排好的人不动声色地拦了回去。
这日傍晚,墨兰正在核对冬衣的发放清单,画春匆匆跑进来,压低声音道:“姑娘,有动静了!那个守库房的丫鬟,趁换班的时候,偷偷塞给一个洒扫的婆子一张纸条,被咱们的人截下来了!”
墨兰心中一喜,连忙接过画春递来的纸条。纸条上是一行潦草的字迹:“樟木箱夹层已空,银锁之事露馅,速寻下家。”
樟木箱夹层?墨兰瞳孔一缩。她明明已经把账本取走,夹层是空的,这丫鬟为何会这么说?难道是林噙霜故意让她传递假消息,想试探什么?
“洒扫的婆子呢?”墨兰问道。
“已经被咱们扣起来了,正在偏房审问。”画春道,“那婆子说,她只是奉命传递纸条,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接头的人是谁。”
墨兰沉吟片刻,道:“把那婆子放了,让她继续按原计划去接头,咱们的人悄悄跟着,看看她要见的是谁。”
画春有些不解:“姑娘,放了她,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她不会跑。”墨兰冷笑,“她不过是个被收买的小角色,若是跑了,反而会引起背后人的怀疑。咱们只要跟着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主使。”
画春点点头,立刻去安排了。
夜色渐深,盛府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墨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那纸条上的“银锁之事露馅”,让她隐隐觉得不安——难道除了林噙霜那枚刻着“梁”字的银锁,还有其他的银锁?
就在这时,周嬷嬷匆匆走进来,神色慌张:“姑娘,不好了!柴房里那个三等丫鬟,不见了!”
“不见了?”墨兰猛地站起身,“怎么会不见的?看守的人呢?”
“看守的丫鬟被人打晕了,柴房的门是从外面打开的。”周嬷嬷道,“我已经让人去府里各处搜查了,还没找到人。”
墨兰心中一沉。看来,背后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开始动手灭口了!那丫鬟知道的事情定然不少,若是被她跑了,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立刻封闭府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墨兰语气严肃,“让管家带着护卫,重点搜查府里的偏院和后门,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周嬷嬷应声而去,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兰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暗暗道: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然而,半个时辰后,管家匆匆来报,说府里各处都搜遍了,根本没有那丫鬟的踪迹,后门的守卫说,方才只有一个送菜的小厮出去过,模样与那丫鬟并不相符。
“送菜的小厮?”墨兰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那小厮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没有仔细检查他的菜筐?”
“就在半个时辰前,说是去城外菜园拉新鲜的蔬菜。”管家道,“守卫检查过菜筐,里面都是蔬菜,没什么异常。”
墨兰心中一动。半个时辰前,正是那丫鬟失踪的时候,这绝不是巧合!那丫鬟定是乔装成送菜的小厮,混出府去了!
“立刻派人去城外追!”墨兰道,“重点搜查去城南的路,她很可能是去和接头的人汇合了!”
管家连忙带人追了出去。墨兰却站在原地,心中一片冰凉。那丫鬟跑了,不仅意味着线索断了,更意味着背后的人已经掌握了她的行踪,甚至可能已经知道了账本的存在。
就在这时,画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枚银锁:“姑娘,这是在柴房的地上找到的!不是林姨娘那枚,上面刻着的……是‘齐’字!”
墨兰接过银锁,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齐”字时,浑身一震。刻着“齐”字的银锁?难道这三枚银锁——“梁”“盛”“齐”,分别对应着梁家、盛府和忠勤伯府?
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打造这三枚银锁,又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更让她不安的是,那丫鬟跑了,她安插在府里的监视网,似乎已经被人识破。接下来,对方会不会直接对她动手?
夜色越来越浓,盛府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个个随时会熄灭的光点。墨兰握着那枚刻着“齐”字的银锁,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这场围绕着银锁和流言的阴谋,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而她,似乎正一步步走进一个早已布好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