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苏晚正站在ICU病房外的走廊尽头。玻璃窗内,顾晏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上。
已经三天了。
他被从废弃工厂救出来时,失血过多陷入休克,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就可能回天乏术。这三天里,他醒过一次,只睁开眼扫了她一眼,就又沉沉睡去,仿佛连多看她一秒的力气都没有。
苏晚每天都会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林薇劝她回去休息,她摇摇头,只是盯着玻璃窗里那个苍白消瘦的身影,眼神空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守在这里。是感激?是愧疚?还是那份被她死死按住,却总在深夜悄悄冒头的心疼?
“晚晚,吃点东西吧。”林薇提着保温桶走过来,把一碗热粥递到她面前,“你这样熬下去,顾总还没醒,你自己先垮了。”
苏晚没有接,只是轻声问:“他还是没醒吗?”
“医生说情况稳定了,但还需要观察。”林薇叹了口气,把粥塞到她手里,“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明哥想想啊,他还等着你来医院看他呢。”
提到苏明,苏晚的眼神动了动。哥哥恢复得很好,已经能下床走路了,昨天还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过去。她含糊地应着,却始终没有离开这里。
她好像在等一个答案,又好像在等一个了断。
正说着,ICU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苏晚立刻站起身迎上去:“医生,他怎么样了?”
“顾先生恢复得比预期好,已经脱离危险,今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欣慰,“家属可以准备一下,等会儿就能过去陪护。”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陪护?
她还没做好准备,再次以这样亲密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林薇看出了她的犹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去办手续,你在这里等着,我叫你再过去。”
苏晚点点头,看着林薇的背影,又转头看向玻璃窗内。护士正在为顾晏辰拔管子,他似乎被弄醒了,微微蹙着眉,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却朝着窗外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一层玻璃,隔着三天三夜的生死线,他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聚焦,最后定格在她脸上,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疲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委屈?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别过脸,假装整理头发,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几分钟后,顾晏辰被推了出来。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经过苏晚身边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被护士推着进了电梯。
苏晚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碗没动过的粥,指尖冰凉。
她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普通病房里,顾晏辰刚被安顿好,特助就带着律师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顾总,秦氏的案子已经立案了,您提供的名单很关键,律师说需要您签几个字。”特助小心翼翼地说着,不敢太大声。
顾晏辰靠在床头,接过笔,声音沙哑:“放在那里吧,晚点签。”
特助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苏晚,识趣地拉着律师退了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相视一笑,却都带着几分尴尬。
顾晏辰先开了口,眼神落在她手里的粥碗上:“没吃饭?”
“不饿。”苏晚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往后退了退,拉开距离,“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
“托你的福。”他自嘲地笑了笑,“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苏晚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垂下眼帘:“是我太冲动了,不该闯进去的。”
“不。”顾晏辰打断她,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苏晚,我不该把你卷进来,更不该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说出密码。”
苏晚猛地抬头看他,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也没有了刻意的疏离,只有一片坦诚,像平静的湖面,映着她的影子。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慌忙移开视线:“你好好休息吧,我该走了,哥哥还在等着我。”
“别走。”顾晏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很烫,带着输液后的温度,“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像个迷路的孩子,让她无法拒绝。
苏晚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却没有说话。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在提醒着彼此,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不是梦。
“其实,我早就查到秦氏的小动作了。”顾晏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陈景明只是个幌子,真正在背后搞鬼的是秦氏的老总,秦峰。他怕我拿到证据,才铤而走险。”
苏晚侧耳听着,没有插话。
“我故意放出消息,说名单在我手里,就是想引他出来。”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没想到他这么狠,直接动了杀心。更没想到……你会来。”
他转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后怕:“苏晚,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出现在窗户那里,我有多怕?我宁愿死,也不想你出事。”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进苏晚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她别过脸,眼眶有些发热:“你不用这样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协议我没签。”顾晏辰的声音陡然提高,抓着她手腕的手也紧了紧,“苏晚,我从没签过字。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苏晚的心猛地一颤,猛地抽回手:“顾晏辰,你别这样!”
她站起身,后退到墙角,像只受惊的刺猬:“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从你逼死我爸,从你把苏家搞垮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能让我爸活过来吗?能让苏家回到过去吗?”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顾晏辰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以为你舍命救我一次,我们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做不到!顾晏辰,我每次看到你,就想起我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起我妈哭红的眼睛,想起苏家上下的人看我的眼神……这些,你让我怎么忘?”
“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顾晏辰的声音也哽咽了,他挣扎着想下床,却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但我可以弥补,苏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好不好?”
“弥补?”苏晚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弥补?用你的钱?还是用你的命?顾晏辰,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就像我对你的心,早就被你亲手摔碎了,捡都捡不起来。”
她说完,转身就想走,却被顾晏辰再次抓住了手腕。这一次,他抓得很紧,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的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你告诉我,只要能让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放你走,永远不再打扰你。”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无比艰难,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放她走?永远不再打扰?
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里会这么疼?
她看着顾晏辰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苍白脸上的绝望,看着他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忽然觉得很累。
“我不知道。”她疲惫地说,“顾晏辰,我真的不知道。”
她用力挣脱他的手,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病房。
走廊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道该原谅还是该憎恨,更不知道,这场纠缠到死的恩怨,到底要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病房里,顾晏辰看着紧闭的门,缓缓松开了手。手心空荡荡的,只剩下她指尖残留的温度,很快就被冰冷的空气吞噬。
他缓缓靠回床头,闭上眼,一行清泪无声地滑落,砸在白色的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依旧规律,却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在空旷的病房里,久久回荡。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明亮,却照不进两个彼此伤害,又彼此牵挂的人心里。
裂痕已经存在,深可见骨,就算暂时被温情掩盖,也终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撕裂,血流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