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难行，尤其是在这刚刚经历过战火的边境地带。
官道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战马踩踏和车轮碾压的痕迹。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卫昭和林风两人，都是骑术高手，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累了就在马背上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一口水囊里的水。
卫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疯狂地赶路。
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越是靠近望乡镇，那团火就烧得越旺。
孩子。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他，还是像清晏？
他现在多大了？算起来，应该有九岁了。
九岁的男孩子，该是什么模样？是调皮捣蛋，还是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他过得好不好？春儿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在这十年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们有没有受人欺负？有没有挨饿受冻？
卫昭不敢想下去。
每多想一分，他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就加深一分。
那是他的儿子啊。
他本该在京城的将军府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有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写字，有最强壮的师傅教他骑马射箭。
可现在，他却可能流落在这种穷乡僻壤，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将军，前面应该就是望乡镇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林风的声音，把卫昭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卫昭勒住缰绳，抬眼望去。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他们越来越近，那黑点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座被低矮的土墙围起来的小镇，镇门口，有几个穿着破烂的士兵，懒洋洋地靠着墙根打盹。
这就是望乡镇。
大梁最北边的边境小镇之一。因为紧邻北戎，这里向来是两国商人私下交易的地方，也是各种逃犯、流民的聚集地。
鱼龙混杂，混乱不堪。
卫昭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的孩子，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
“我们进去。”卫昭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林风，“记住，我们是来寻亲的皮货商人，我姓王，你是我堂弟。”
“属下明白。”林风点了点头。
两人牵着马，向镇门口走去。
门口的士兵看到他们，立刻来了精神，挺着腰杆，伸手拦住了他们。
“站住！干什么的？”
林风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到为首的那个士兵手里，脸上堆着笑：“军爷，我们是南边来的皮货商人，想进镇子歇歇脚，顺便打听个亲戚。”
那士兵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但还是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
尤其是卫昭。
他虽然穿着粗布衣服，但身材太过高大挺拔，那张脸轮廓分明，眼神锐利，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的商人。
“寻什么亲戚？”士兵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
“寻我一个远房表姐。”林风早就想好了说辞，“她叫春儿，大概三十岁上下，十年前从北边过来的，还带着一个孩子。军爷，您在镇上，有没有见过这么个人？”
那士兵想了想，摇了摇头：“镇上叫春儿的女人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带着孩子的，也不少。你们自己进去找吧。”
说着，他挥了挥手，让开了路。
卫昭和林风对视一眼，牵着马，走进了望乡镇。
镇子里的景象，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破败。
街道是泥土路，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堪。两边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东倒西歪，像是随时都会塌掉。
街上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大梁的百姓，也有穿着北戎服饰的牧民，还有一些看不出身份的江湖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和警惕。
卫昭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清晏，这就是你为孩子选的藏身之处吗？
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他……受了多少苦？
“将军，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再慢慢打听。”林风低声说。
卫昭点了点头。
两人找了镇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房。
安顿好之后，林风便出去打探消息了。
卫昭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他推开窗户，看着楼下嘈杂的街道，心里一片茫然。
望乡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常住人口也有几千人。要在这里找一个十年前就来了的，名叫春儿的女人，和一个九岁的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孩子，是男是女。
他坐在桌边，从怀里掏出那个锦囊。
他把那两方手帕，都摊开在桌子上。
“我已有孕。”
他一遍遍地看着这四个字，像是要把它刻进骨子里。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林风还没有回来。
卫昭的心，越来越焦躁。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等不了了。
他也要出去找。
他推开门，正要下楼，迎面就撞上了刚回来的林风。
“将军！”林风看到他，愣了一下，“您要去哪？”
“出去找。”卫昭言简意赅。
“将军，您别急。”林风把他拉回房间，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说，“我刚才在镇上转了一圈，也跟客栈老板和几个老住户打听了一下。”
“怎么样？有消息吗？”卫昭急切地问。
林风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摇了摇头。
“我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见过一个叫春儿，还带着孩子的女人。不过……”
“不过什么？”
“客栈老板说，镇子的东头，住着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大概是七八年前来的，一个人住，很少跟人来往。有人说她是个疯子，也有人说她是个寡妇，带着个孩子，但很少有人见过那孩子。”
卫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住在哪里？带我过去！”
“将军，您先别激动。”林风按住他，“老板说那个女人脾气很古怪，警惕心非常强，谁去敲门她都不开。我们这么贸然过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就这么等着？”卫昭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属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在附近观察一下。”林风说，“如果她真的有孩子，那孩子总要出门的。我们只要能看到那个孩子，就能确定，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卫昭想了想，觉得林风说的有道理。
他强压下心里的急切，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衣服，去了镇子东头。
镇东头比镇中心还要破败，几乎就是贫民窟。
两人在一个可以看到那间“奇怪女人”的屋子的小巷口，找了个地方，装作是晒太阳的闲汉，蹲了下来。
那是一间非常破旧的土坯房，院门用几块破木板钉着，窗户也用木板封死了大半，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不像有活人住的样子。
卫昭和林风，就这么从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
那个院门，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林风有些沉不住气了：“将军，这……会不会是消息有误？这里面真的住着人吗？”
卫昭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那扇破旧的院门。
直觉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太阳快要落山了。
镇子上的炊烟，袅袅地升起。
就在卫昭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院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卫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