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冷气开得格外霸道，路远拢了拢深灰色西装外套，羊毛面料摩擦着脖颈，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指尖划过文件上“环保评估报告”几个黑体字时，油墨的棱角仿佛带着刺，硌得指尖发麻，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长桌对面，王乐辰的白衬衫袖口工整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只旧表——还是五年前她送的生日礼物的，表盘在顶灯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银芒，像一道没愈合的疤，倔强地横亘在时间的褶皱里。
“这份环保评估报告有问题。”路远把文件推过去，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响，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如同枯叶掠过冰面。她的语气平稳得像在念法条，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光，仿佛律师的锋芒正悄然出鞘。
王乐辰的手指在报告上敲了敲，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们找的第三方机构有CMA认证，资质齐全。”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如同蝴蝶振翅留下的痕迹，“上周刚通过年检。”
“但他们去年承接过贵司的废水处理项目，合同金额超三百万。”路远翻开另一份文件，抽出夹在里面的合作协议复印件，指尖点在“三百万”那行字上，力道不轻不重，像在琴键上敲出休止符，“根据《环境影响评价法》，存在利益关联的机构需回避，评估结果不具备公信力。”她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剖开了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
空气骤然凝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温度。王乐辰公司的副总张姐刚要开口反驳，被王乐辰抬手按住。他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发出沉闷的敲击声，一下，两下……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落在路远脸上，像在丈量五年时光在她身上刻下的裂痕。
“路律师说得对。”李沐适时开口，把刚泡好的茶推到王乐辰面前，茶汤在青瓷杯里漾起涟漪，热气袅袅升腾，“重新评估确实稳妥，免得后续审批出岔子。”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纹，语气里的熟稔像在打圆场，实则句句往“合规”上引，如同在棋盘上落下关键的一子。
王乐辰看了李沐一眼，又转回头盯着路远，喉结滚了滚：“可以。”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机构必须由路律师指定，我们全程配合。”
散会后，路远抱着文件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被王乐辰拦住。他手里捏着份文件夹，指尖在边缘反复摩挲，皮革纹理与指腹的茧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焦灼的低语：“晚上一起吃个饭？就当……对接后续细节。”
“资料我会让助理发你邮箱。”路远侧身想走，却被他挡住去路。走廊顶灯的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在下颌处投出锋利的阴影。
“就一小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走廊顶灯的光落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恳求，像夜雨打在玻璃上，“只谈工作。”
包厢里的茉莉香薰很淡，像路远常用的那款护手霜味道，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王乐辰点的菜陆续上桌：松鼠鳜鱼去了刺，鱼肉在琥珀色的酱汁里蜷曲，边缘泛着焦糖色的光泽；手撕鸡盛在白瓷碟里，一颗颗芝麻点缀其间，像散落的零星碎片；连汤盅里的雪梨都去了芯。他没动筷子，只是用公筷把鱼肉夹成小块，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筷子与瓷碟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重新评估的机构，我选了三家，资质都附在表里。”路远推过平板，避开他的目光，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发出轻微的触碰声，“下周一可以安排现场勘查。”
王乐辰没看平板，只盯着她：“你以前不爱吃带刺的鱼，说吐刺麻烦。”
路远的手顿了顿。五年前在北大读书，她基本每天早上都在学校图书馆复习，他过来都是提着大份的早餐在图书馆门口等她，有时候是灌汤包，有时候是煎饼果子，杂酱面，小混沌。中午在小公寓里，乐辰总会下厨做饭。有时候是麻辣香锅，有时候是饺子，有时候是酸菜鱼，那时他还笑着说：“来，吃鱼，刺我都挑了。等你吃的胖胖的，看你怎么办。好了，快点吃吧，吃完我们出去转转啊”记忆里的声音与眼前人重合，却隔着雾般的疏离。
“项目预算里没这笔开销。”她扯回话题，语气又冷了几分，像冰棱坠地。
王乐辰笑了笑，拿起茶杯抿了口，指尖在杯沿转圈——这个小动作，和五年前在恋综后台，他紧张时的模样重合了。那时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反复摩挲着纸杯，直到把杯壁捏出褶皱，茶水在杯底晃出不安的涟漪。
“你还记得吗？”路远突然开口，窗外的霓虹透过纱帘漏进来，在她脸上投出明明灭灭的光，如同破碎的梦境，“你第一次去老家找我，穿了件黑色的衬衫，村里的老人都说你长得标志。”
王乐辰的动作僵住，眼底漫上暖意：“记得，你和老人说“奶奶，他很挑的，工作不努力性格更一般，才不要介绍给他。”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像怕惊扰了回忆，“你后来和我说，其实我在工作的韧劲和努力还有待人处事的往来上，比任何名牌都值钱。”
“可你现在，”路远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映着窗外霓虹的冷光，“连一份合规的评估报告都要讨价还价。”
“我只是……”王乐辰的喉结滚了滚，茶杯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下，溅出的茶水在桌布上晕开暗色的花，“想多跟你待一会儿。”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在包厢的寂静中沉浮，“哪怕只是讨论采样点坐标。”
路远的心像被针尖扎了下，细微的疼顺着血管蔓延。她拿起包站起身：“机构名单我会让助理确认，先走了。”
路远的脚步没停，拉开门时，走廊的风灌进来，带着消毒水的气息，吹得她的头发乱了些。
王乐辰站在原地，指尖仍捏着那只残留着路远体温的茶杯。他忽然抬手，轻轻推开了包厢门，快步追了出去。走廊尽头，路远的身影正要拐入电梯间，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声音低而沉，带着一丝沙哑的克制“路远。”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电梯上方的数字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像一场未完成的审判。
王乐辰走上前，站在她侧后方一步之遥，声音轻得几乎被空调的嗡鸣吞没：“你真的决定结婚了吗？真的要嫁给李沐吗？”空气凝滞了一瞬。
路远缓缓转过身，眉眼在昏黄的廊灯下显得格外清冷，像雪后初晴的山脊。她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这不关你的事。”
“可我需要知道。”王乐辰的声音微微发颤，像绷到极限的琴弦，“如果这是真的，我至少想……认认真真地听一遍。从头到尾，李沐是怎么走进你生活的？他是怎么……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
路远沉默良久，电梯“叮”一声打开，空荡的轿厢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她没有进去，只是轻轻按下关闭键，转身靠在冰凉的墙面上，目光投向远处玻璃幕墙外的城市灯火。“你真想听？”
“嗯。”他点头，眼神固执得像个不肯醒来的梦游者。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像风掠过枯叶：“那年我刚通过法考，进了公司，做小助理。李沐那时候是顾问，也是我的带教。他第一次见我，就递来一份他手写的律师实务手册，说：这行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愿意抠细节的傻子。”王乐辰的指节微微发白，攥紧了手中的文件夹。“他带我拜访客户，他教我写报告，他教我怎么看监测数据的异常波动，怎么从法律条文的措辞里嗅出猫腻。他说：法律不是条文，是呼吸——你要学会听大地的心跳。”
路远的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像是回忆，又像是自嘲。“他从不越界，也不刻意靠近。直到有次我发烧到39度，还在整理某化工厂的税务审查表，他直接开车来接我，把我丢进医院，自己坐在走廊等我挂完点滴。那天夜里，他递给我一碗热粥，说：路远，你值得被好好对待，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