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光渐隐，宫灯次第亮起。
婉娘悠悠转醒，浑身依旧有些懒洋洋的酸软，但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刚动了动，守在外间的荔枝便轻手轻脚地进来，挂起帐幔：“娘娘醒了？可要用些点心？小少爷也刚醒来，奶娘正抱着呢。”
婉娘点点头。
不一会儿，奶娘便将裹在柔软襁褓里的东哥儿抱了进来。
小家伙现在两个月大，白白胖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见到婉娘，嘴里发出“啊啊”的无意义音节，挥舞着小拳头。
婉娘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感受着那软乎乎的小身子传来的暖意，心瞬间柔软下来。
她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东哥儿的脸蛋，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东哥儿，娘的乖宝，在宫里过得惯不？吃得饱不？你想不想留在这？”
东哥儿自然是听不懂的，只以为娘亲在逗他，咧开没牙的嘴笑得欢快，“啊啊”叫得更起劲。
【唉，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婉娘心里叹了口气，【荔枝和……那个谁说的话，娘都听进去了。你说，娘是不是真的该顺着点陛下？这样你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能读书，能有大出息，不用像娘以前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食吃……】
她絮絮叨叨地对着婴儿说着心事，眉间带着迷茫和挣扎。
荔枝和奶娘在一旁看着，抿嘴轻笑。
奶娘道：“小少爷真是灵性，听得懂娘娘说话哩，瞧他笑得多开心。”
荔枝也温声道：“娘娘，血脉相连，小少爷定是知道您为他操心呢。”
婉娘听着，心里却更乱了。
【顺着暴君……怎么顺？天天赔笑脸吗？还是……】
她想起萧文昭那双看向她时满是侵占意味的眼睛，脸上有些发热，不敢再深想下去。
御膳房送来了精致的菜肴。
摆膳的小太监特意将一盏炖得晶莹剔透的燕窝放到婉娘面前，恭敬道：“贵妃娘娘，这盏血燕是喜宝公公特意吩咐，说是陛下让御膳房做了给娘娘补身子的。”
荔枝脸上露出喜色，一边布菜一边对婉娘道：“娘娘您看，陛下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这般体贴，连奴婢们都瞧着感动。”
婉娘看着那盏价值不菲的燕窝，沉默了片刻，拿起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
这种生活，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皇宫里的东西，哪有白吃的道理。】
她心底里不得不承认，荔枝说得对，萧文昭虽然强势霸道，但确实未曾亏待她，连带着东哥儿也得了实惠。
或许……往后真该如他们所说，顺着些？
她用了几口饭菜，味道极好，是她从前在乡下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正吃着，殿外传来通报声，是喜宝公公来了。
喜宝进来行了礼，脸上带着笑容：“给贵妃娘娘请安。陛下让奴才来传个话，今夜前朝政务繁忙，奏折堆积，陛下需在养心殿批阅至深夜，就不过来了，请娘娘早些安歇，不必等候。”
婉娘闻言，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谢天谢地！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不用应付那位暴君，感觉天都蓝了！】
她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面上摆出温顺和关切，轻声道：“有劳喜宝公公跑一趟。还请公公提醒陛下，国事虽重，也需顾念龙体，早些歇息才是。”
“是，奴才一定把娘娘的关心带到。”喜宝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萧文昭确实在处理奏折，但远未到需要通宵达旦的地步。
喜宝回来复命，将婉娘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了，尤其强调了那句“提醒陛下顾念龙体”。
萧文昭执笔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她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奴才不敢隐瞒。贵妃娘娘听闻陛下不来，神色间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对陛下龙体的关切。”喜宝斟酌着用词，他可不敢说婉娘那“失落”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萧文昭盯着边上的烛火，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他放下朱笔，靠在椅背上，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喜宝察觉到陛下周身那股低压的气息消散了不少，心中暗忖，这位贵妃娘娘，倒真是陛下一剂难得的顺气丸。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萧文昭躺在龙榻上，却毫无睡意。
他鬼使神差地起身，对守在殿外的喜宝道：“随朕出去走走。”
喜宝连忙提灯跟上。
走着走着，却发现方向竟是景阳宫。
到了宫墙外，萧文昭停下脚步，对喜宝道：“你回去吧，不必跟着了。”
喜宝一愣，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宫墙，又看了看一身常服的主子，震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陛下这是要……翻墙进去？！
他不敢多问，只能低下头，强作镇定地应了声“是”，看着萧文昭身形利落地翻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抹了把冷汗，心里嘀咕着旁人瞧见怕是被灭口吧。
萧文昭熟门熟路地来到婉娘的寝殿外，示意值夜的荔枝噤声。
他推门进去，内殿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
借着微光，他看到床榻上的景象，脸色瞬间一黑。
婉娘侧卧着，睡得正沉，而她怀里，赫然搂着那个小肉团子东哥儿！
小家伙睡得香甜，小嘴还无意识地咂摸着，占据了他平日里睡的位置。
萧文昭眉头紧锁，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悦。
他走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东哥儿从婉娘怀里捞了出来。
小家伙被惊动，瘪瘪嘴要哭，萧文昭一个冷眼扫过去，或许是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东哥儿竟只是哼唧了两声，没哭出来。
萧文昭直接将孩子塞给跟进来的荔枝，道：“抱下去。”
荔枝不敢多言，连忙抱着东哥儿退下。
萧文昭这才脱了外袍，掀被上床。
他将婉娘揽入怀中，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奶香和花皂的气息，心中的躁意奇异地平复了些。
他闭上眼，准备入睡。
睡梦中的婉娘感觉被什么紧紧箍住，有些不舒服，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脸上有温热的气息拂过，痒痒的，像是有大狗在舔她。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含糊嘟囔了一句：“走开……臭狗……”
“啪”一声轻响，带着些许力道，落在了萧文昭的侧脸上。
萧文昭“咻”地睁开眼，黑暗中，眸光暗沉。
他盯着怀里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女人，脸颊上那点微痛感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她摇醒教训一顿，但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最终只是磨了磨后槽牙，将她更紧地搂住，强迫自己入睡。
次日清晨，婉娘是在一种窒息的压迫感中醒来的。
她一睁眼，就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而那双眸子的主人，正躺在她身侧，一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萧文昭那俊美却总是冰冷的脸上，靠近下颌的位置，赫然有一个淡淡的……红痕？指印？
婉娘瞬间彻底清醒，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陛、陛下！您……您什么时候来的？”她昨晚明明听说他不来了啊！
萧文昭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样子，昨夜那点不快忽然就散了，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痕迹，慢悠悠地问：“爱妃可知，这是何物？”
婉娘脑子嗡的一声，昨晚模糊的记忆回笼——好像……好像梦到有狗啃她，她随手拍了一下……
【我的亲娘祖宗哎！我不会是…拍了龙脸吧？！】
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臣妾……臣妾不知……陛下，您……您的脸……”
看着她吓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萧文昭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他不再追问，径自起身，张开手臂，淡淡道：“罢了。更衣。”
婉娘如蒙大赦，连滚爬下床，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龙袍，战战兢兢地替他穿上。
过程中手指不免碰到他的肌肤，每一次接触都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一下。
又因为不熟练的缘故，累得满头大汗。
萧文昭垂眸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颤抖的手指，感受着她笨拙却认真的侍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忽然觉得，这样醒来，似乎也不错。
更衣完毕，萧文昭准备离开去上朝，走到殿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婉娘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今晚，朕过来用膳。”
婉娘僵在原地，看着他顶着自己留下的巴掌印，从容离开的背影，心里哀嚎一片。
【完了完了，今晚怕是躲不过了……这暴君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挨了打还要来？】
萧文昭走出景阳宫。
喜宝早已候在外面，见到陛下脸上的痕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