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街回到家,时间刚过三点。
“太太回来了。”
阿姨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身来,脸上带着和蔼笑容:
“今天外面冷吧?我切了点水果,要不要先吃点垫垫?”
“谢谢阿姨。”林烬雪弯唇笑了笑,随手将手中几个购物袋放在客厅。
她脱下大衣,快步上楼,在浴室洗了手,换上了一身柔软贴肤的棉质居家服,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这才彻底松弛下来。
人一旦放松,警惕性便会降低。
踩着毛绒拖鞋下楼时,阿姨正将切好的水果放在客厅茶几上。
“太太,水果放这儿了。”
“好,谢谢。”
林烬雪在沙发坐下,用银质小叉子叉起一块清甜多汁的蜜瓜送入口中。
她一边品尝,一边无意识地望向窗外。
冬日的天空高远湛蓝,太阳柔和温暖的光线漫过枯枝,在庭院里拉出长长的影子。
这静谧的景象,像一幅天然的巨幅油画,瞬间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一种久违的、想要执笔描绘的冲动涌上心头。
念头一来,便再也坐不住。
她迅速吃完最后几块水果,起身对厨房方向说了声:
“阿姨,我上楼画会儿画,有事您叫我。”
“诶,好,晚饭好了我叫您。”
推开画室门,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最能让她心神宁静的味道。
她利落地支起画架,摊开调色盘,挤上颜料。
闭上眼,十五岁那年的秋日午后便清晰地浮现脑海——
北海公园的风,簌簌落下的金黄银杏叶,那个俯身拾起素描本、穿着白衬衫的年轻身影,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如同镀了一层柔光,连他当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记忆犹新。
她凭着记忆与胸腔里涌动的情感,用细腻的笔触,一点点在画布上勾勒、铺色、晕染……
当最后一抹色彩落定,画布上定格了一个清俊挺拔的侧影。
完成画作的放松感,加上暖气的熏蒸,让她感到一阵慵懒的倦意。
她起身,窝进窗边那张单人小沙发里,抱着靠枕,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以及窗外那幅天然的落日画卷,不知不觉间,意识渐渐模糊。
……
霍司律回到西山别墅时,暮色已深沉地笼罩下来。
玄关处,她那双精巧的短靴安静地放在一旁。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细微的声响和隐约的食物香气。
“先生回来了。”阿姨端着汤盅从厨房出来,“太太在楼上画室,我正要去叫她吃饭。”
“嗯,我去吧。”
霍司律脱下大衣交给阿姨,洗完手后,直接走上三楼。
画室门虚掩着,亮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窗边沙发里那道蜷缩着的纤细身影。
睡着了。
手里还握着已然熄屏的手机,屏幕边缘抵着下巴。
窗外最后一丝灰蓝的天光映照着她恬静的睡颜,长睫如同栖息的黑蝶翅膀,在眼下投下柔和阴影,呼吸清浅均匀。
霍司律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最终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她。
睡着的她,褪去了平日那份刻意维持的温静与距离感,显得毫无防备,格外柔软,甚至流露出一种不设防的稚气。
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秀气的眉毛,紧闭的眼睑,挺翘的鼻尖,最后,停留在那微微张开的、泛着健康嫣红的唇瓣上。
空气中,似乎盈满了她身上那股清雅的、若有似无的淡香,混合着画室里特有的松节油气味,构成一种让人心神微醺的氛围。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眸色深沉如夜,复杂难辨。
半晌,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最后一隙未拉拢的窗帘轻轻合上,彻底隔绝了外面渐浓的寒意。
回过身时,他的目光被画架上那幅刚刚完成、油彩尚未干透的画作牢牢吸引。
那是一个男人的侧影。
笔触细腻温柔,光影处理得极富层次感,能清晰地感受到作画者在运笔时倾注的深厚情感。
霍司律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这画风,与其说是临摹或想象创作,更像是在描绘一个真实存在于记忆中的人。
但他并未深究,只当是她的艺术习作或心中某个灵感的投射。
毕竟,他们之间,还未熟悉到能探寻彼此过往的地步。
他重新走到沙发边,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柔:
“林烬雪?”
“嗯……”
她无意识地哼了一声,长睫颤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琥珀色的瞳仁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蒙,焦距缓缓对准了近在咫尺的俊脸,软声嘟囔:
“你回来了……”
“嗯。”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怎么在这儿睡?容易着凉。”
林烬雪揉了揉眼睛,有些赧然地坐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画架方向:
“没想睡的,画完画有点累,看着窗外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下楼吃饭吧。”
“哦,好。”
她点点头,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从画架上取下,动作轻柔地收进一旁的画柜里。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晚餐在安静的氛围中进行,偶尔交谈几句,也都是关于菜肴或者第二天的安排,寻常得像无数个傍晚。
……
洗完热水澡,林烬雪躺在那张宽大却只承载着她一人体温的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许知予那些大胆的言论和所谓的“作战计划”,此刻像被按了重复播放键,无比清晰地在耳边循环。
“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打破分房这个僵局!”
借口……什么样的借口才合情合理,不会显得突兀和刻意?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设想着各种可能性:
“我房间的暖气好像不太热,半夜有点冷。”
太容易被验证,阿姨或者他亲自去检查一下就会露馅儿。
“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有点害怕。”
听起来太幼稚,像小女孩的把戏,不符合她一贯冷静的形象。
“我房间水龙头好像有点滴水。”
这种小问题,完全可以等第二天让维修工来处理,不足以成为深夜必须换房间的理由。
每一个借口在脑海里成型,又被她自己迅速否决。
她发现,想要在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面前,自然地、不引起任何怀疑地跨越那条物理与心理的界限,竟是如此困难。
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被他看穿心思的那份难堪,更怕得到他礼貌却疏离的拒绝。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思百转千回。
最终,一个念头微弱地占据了上风:或许,最自然的方式,不是找一个完美的借口,而是创造一个无法被拒绝的“意外”或“情境”?
比如,假装梦游?
不行,太夸张,而且风险太大。
或者,半夜抱着枕头,直接去敲他的门,就说自己失眠,想找本书看?
想看书不去书房敲他卧室门干嘛?逻辑不通,更加牵强。
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脸颊在黑暗中又开始发烫,既因为那些大胆的设想,也因为内心深处那份破土而出的、想要靠近他的渴望。
她知道,迈出这一步需要巨大的勇气,而这份勇气,她正在黑暗中,一点一点,艰难地为自己积蓄。
正当她心绪纷乱、进退维谷之际——
“叩、叩。”
两声沉稳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清晰地叩在寂静的夜里,也重重地叩在她的心尖上。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掀被下床,快速理了理头发和睡衣,才伸手打开了房门。
霍司律站在门外走廊昏黄的光线下,身上换了深色家居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将一个纸袋递了过来,声音平淡无波:
“你的东西,落在客厅了。”
林烬雪的视线落在那只眼熟的纸袋上,瞳孔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