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色还是一片墨黑。
陆怀古坐在驶往未央宫的马车上,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车帘外,长安的街道被稀疏的灯笼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更夫敲梆的声音在寒风中飘荡,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身上穿着新制的深青色官服——虽只是“侍读”的虚衔,但规制齐整。腰间挂着出入宫禁的铜制符节,入手冰凉。昨夜几乎没睡,脑海中反复预演今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王莽坐在对面,闭目养神。他穿着列侯朝服:玄端素裳,头戴进贤冠,腰间佩玉,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但陆怀古注意到,王莽放在膝上的手,食指正以极轻微的频率敲击着——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侯爷,”陆怀古压低声音,“今日朝会,太皇太后会出席吗?”
“会。”王莽睁开眼,“傅太后丧仪之争,关系到后宫权威。姑母必须表态。”
“那陛下……”
“天子不会露面。”王莽摇头,“听闻病情又重了,这几日连董贤都少见。”
这是个危险信号。皇帝病情加重,意味着权力真空扩大,各方势力的角力会更激烈。
马车驶过清明门,进入宫城范围。守卫明显增多,披甲执戟的卫兵在灯火下如铜像般肃立。查验符节的过程格外漫长,每个进出官员都被仔细盘问、登记。
“比南阳严得多。”陆怀古轻声道。
“这是长安。”王莽语气平淡,“在这里,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决定生死。”
终于通过宫门,眼前豁然开朗。
未央宫前殿矗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九十五级白玉台阶从广场一直延伸到殿门,台阶两侧立着铜铸的仙鹤、神龟,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幽光。殿顶的鸱吻刺破夜空,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已有不少官员陆续抵达,三三两两聚在殿前广场。他们按品级穿着不同颜色的朝服:三公九卿的紫袍,列侯的玄端,中低级官员的青、绿、蓝。彼此行礼寒暄,但每个人都保持着微妙距离,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王侯爷!”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
陆怀古转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臣快步走来。他穿着大司徒的紫色朝服,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却透着精明。
“孔公。”王莽躬身行礼——来者是大司徒孔光,三公之一,老臣集团的核心人物。
孔光扶住王莽,语气诚恳:“巨君(王莽字)回京,老夫欣慰至极。朝中正需你这样的贤才。”
“孔公过誉。莽离京多年,恐已生疏。”
“生疏可以熟悉,重要的是心。”孔光压低声音,“今日朝会……有人要发难。你刚回来,不必急于表态,先观察。”
这是在提醒,也是拉拢。王莽点头:“谢孔公指点。”
又寒暄几句,孔光离开。陆怀古注意到,孔光走时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也有好奇。
“系统,”陆怀古在心中默念,“扫描周围,标注关键人物。”
半透明光幕浮现:
【未央宫前殿广场】
【检测到关键人物:】
【1. 孔光(大司徒),态度:友善,政治倾向:老臣集团】
【2. 师丹(大司马司直),正在与三人交谈,态度:观望】
【3. 董贤未到(通常压轴出场)】
【4. 检测到七道针对宿主的审视目光,来源:宦官3人,官员4人】
【威胁评估:中(暂时安全,但处于高度监视中)】
果然,自己已经成为焦点。陆怀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钟声响起。
浑厚的钟声从殿内传出,连响三声。百官立刻停止交谈,按品级列队,鱼贯登上台阶。
九十五级台阶,每一步都像在攀登权力之梯。陆怀古跟在王莽身后,能听到前后官员压抑的呼吸声、衣料摩擦声、玉佩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些声音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登上最后一阶,眼前是巨大的殿门。门高两丈,朱漆金钉,两侧站着八名持戟郎官,铠甲在灯火下闪着寒光。
“宣——百官入殿——”宦官尖细的嗓音拖得很长。
队伍缓缓移动,进入大殿。
未央宫前殿的内部,比陆怀古想象的更加恢弘。
殿宽三十丈,深十五丈,七十二根两人合抱的漆红木柱支撑着穹顶。地面铺着光滑的黑色方砖,每块砖的边缘都镶着金线。大殿尽头是高台,台上设御座,此刻空着。御座左侧稍低处有一凤椅,铺着锦垫——那是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位置。
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文官居左,武官居右。王莽作为列侯,位置在文官队列的前端,距离高台仅十步。陆怀古作为侍读,只能站在王莽身后三步处的阴影里——这是规矩,低级属官不能与主官并肩。
他迅速扫视全场。系统自动标注了几个关键人物:
正对面武官队列首位,站着一个年轻人——应该就是董贤。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皮肤白皙,眉眼如画。穿着大司马的紫色朝服,但腰间佩的不是玉,而是一柄镶嵌宝石的短剑。此刻正慵懒地靠着柱子,把玩着手中的象牙笏板,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毫不在意。
他身后站着几个官员,个个面色倨傲,显然是董贤党羽。
左侧文官前列,除了孔光,还有一个白发老者,身形瘦削但脊背挺直,正是师丹。他正闭目养神,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陆怀古注意到,他的耳朵微微动着——在听。
“太皇太后驾到——”宦官再次高唱。
所有人躬身行礼。陆怀古跟着低头,用余光瞥见侧门开启,几名宫女簇拥着一位老妇人缓缓走出。
王政君今日穿着素色深衣,外罩黑色纱袍,头戴镶玉凤冠。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稳重端庄。虽然年过七十,但眼神依然锐利,扫过殿中百官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在凤椅上坐下,抬手:“众卿平身。”
“谢太皇太后。”
朝会正式开始。
最初的议程都是例行公事:各地灾情汇报、边境军情、官员任免……每个议题都有官员出列陈述,太皇太后或准或驳,效率很高。但陆怀古能感觉到,这不过是前奏,真正的风暴还没到来。
果然,一个时辰后,当话题转到傅太后丧仪时,气氛骤然变了。
“傅太后崩逝,乃国之大丧。”礼官出列,朗声道,“依制,当停朝七日,全国服丧。灵柩停放长乐宫,待吉日入葬渭陵。然具体仪制,尚有争议。”
“有何争议?”王政君缓缓问。
“回太皇太后,”另一名官员出列——陆怀古系统识别为董贤党羽,“傅太后乃天子生母,尊号‘恭皇太后’。依《春秋》之义,母以子贵,丧仪当比照先帝皇后,甚至……可考虑加谥、追尊。”
这话一出,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比照先帝皇后?那意味着丧仪规格极高,耗费国库巨资。而且“加谥、追尊”更是敏感——等于将傅太后的地位抬到与王政君这位太皇太后几乎平齐的程度。
“荒谬!”师丹猛地睁眼,出列驳斥,“傅太后生前仅为昭仪(妃嫔),因天子登基才尊为太后。岂能僭越礼制?依老臣之见,当按诸侯王太后规格治丧即可。”
“师公此言差矣。”董贤终于开口,声音慵懒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天子以孝治天下。生母丧仪从简,岂非让天下人讥讽天子不孝?更何况……傅太后对天子有养育之恩。”
他把“养育之恩”四个字咬得很重。这是在暗指王政君并非汉哀帝生母,感情不深。
王政君脸色微沉,但没说话。
双方开始引经据典辩论。董贤一党引用《礼记》《孝经》,强调“孝道”;师丹等人则搬出《周礼》《仪礼》,坚持“礼制”。争论越来越激烈,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陆怀古在系统中快速检索。汉代丧仪制度复杂,但核心原则是“名位相符”。傅太后的尴尬在于:她是皇帝生母,但生前名位不高;如果丧仪过高,会破坏礼制;如果过低,又伤皇帝颜面。
必须找到折中方案。
他看向王莽。王莽依然垂首站立,仿佛置身事外。但陆怀古知道,他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辩论持续了半个时辰,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王政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对这种争吵感到厌倦。
终于,她抬手制止:“够了。”
殿中瞬间安静。
“你们各执一词,争到明日也无结果。”王政君环视众人,“还有何人有见解?”
无人应答。这个问题太敏感,站哪边都可能得罪人。
就在这时,王莽动了。
他向前一步,躬身:“臣莽,有言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这位刚回长安的新都侯,会站在哪边?
陆怀古心中一紧,迅速在系统中找到《周礼·春官》中关于“丧服”的章节,提取关键论点,用只有王莽能看到的光幕投射在他视野边缘。
王莽神色平静,朗声道:“《周礼·春官》云:‘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丧礼哀死亡。’傅太后之丧,当属‘邦国之忧’。然具体仪制,需考量三处:一曰名位,二曰时宜,三曰财力。”
他顿了顿,继续:“傅太后生前为恭皇太后,名位尊崇,此其一。然今天子病重,国库空虚,北有匈奴犯边,南有流民待赈,此其二。故臣以为,丧仪当重‘哀思’而非‘铺张’。”
“具体如何?”王政君问。
“依《周礼》,诸侯王太后丧,停朝五日,百官服丧二十七日。”王莽不疾不徐,“傅太后可在此基础上,稍加提升:停朝七日,服丧三十日。灵柩停放长乐宫偏殿,不设大型祭坛,不征发民夫修陵。省下的钱财,可用于赈灾、军备。如此,既显天子孝心,又不违礼制,更体恤民生。”
这个方案很巧妙:停朝和服丧时间比诸侯王太后稍长,体现“加恩”;但不搞大型工程,节省开支。更重要的是,把省下的钱用于正事,占据了道德高地。
殿中一片寂静。连董贤都停下了把玩笏板的动作,眯眼打量着王莽。
师丹率先开口:“王侯爷所言,深合礼制,兼顾实情。老臣附议。”
孔光也点头:“臣附议。”
几个老臣纷纷表态支持。董贤一党脸色难看,但一时找不到反驳理由——王莽的方案确实无可挑剔,既给了傅太后面子,又没破坏规矩。
王政君眼中闪过赞许,但很快掩饰:“既如此,便按王莽所奏办理。礼部拟定细则,明日呈报。”
“诺。”礼官躬身。
第一回合,王莽胜出。
但陆怀古注意到,董贤看王莽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变成了冰冷的审视。
朝会又进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结束。
百官行礼退出大殿时,陆怀古能感觉到无数目光在王莽和自己身上停留。有欣赏,有嫉妒,有警惕,有算计。
走下九十五级台阶,天色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未央宫广场的白玉栏杆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王侯爷留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孔光。他快步赶上,与王莽并肩而行:“巨君今日所言,甚得要领。不过……”他压低声音,“董贤此人,睚眦必报。你今日驳了他面子,他必记恨。”
“谢孔公提醒。”王莽恭敬道,“莽只是就事论事。”
“在长安,事就是人,人就是事。”孔光意味深长,“对了,你身后这位……便是陆先生吧?”
终于提到自己了。陆怀古躬身:“小子陆怀古,见过孔公。”
孔光仔细打量他,目光在那副眼镜上停留片刻:“听闻先生精通天象数算,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这‘水晶片’……倒是新奇。”
“海外之物,辅助视物而已。”陆怀古谨慎回答。
“海外……”孔光若有所思,“改日有空,还请先生过府一叙。老夫对天文历法也略有涉猎。”
这是邀请,也是试探。陆怀古看向王莽。
王莽代为回答:“孔公相邀,是怀古的荣幸。待过几日安定下来,必当登门拜访。”
“好,好。”孔光笑着点头,又寒暄几句,转身离去。
目送他走远,王莽低声对陆怀古说:“孔光是在试探你的底细。他看似温和,实则是老臣集团里最精明的一个。”
“那侯爷为何答应拜访?”
“不能拒绝。”王莽边走边说,“拒绝显得心虚。而且……我们需要老臣的支持,至少是暂时的。”
两人走向宫门。路上不断有官员向王莽行礼致意,王莽一一回礼,态度谦和但保持着距离。
快到宫门时,一个年轻宦官突然从侧面小跑过来,躬身:“王侯爷,太皇太后有请,请往长乐宫一趟。”
单独召见。陆怀古心中一凛。
王莽点头:“请公公带路。”又对陆怀古说,“你先回府。”
“诺。”
看着王莽随宦官远去,陆怀古独自走向宫门。刚走几步,又一个宦官悄无声息地靠过来——是李延年,董贤的心腹。
“陆先生。”李延年笑容可掬,“董侯听闻先生才学,十分欣赏。特命奴婢送来请柬,邀先生过府一叙。”说着递上一卷精美的帛书。
陆怀古没接:“在下身份卑微,岂敢叨扰董侯。”
“先生过谦了。”李延年笑容不变,“董侯最爱结交奇人异士。先生若能投效,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比跟着一个失势多年的列侯……有前途得多。”
赤裸裸的挖墙脚。
陆怀古面色不变:“董侯美意,在下心领。然古语云:忠臣不事二主。侯爷待我不薄,不敢背弃。”
“忠臣?”李延年轻笑,“先生可知,在这长安城里,忠臣往往死得最早。聪明人……要会选主子。”
他把请柬塞进陆怀古手中:“不必急着回复,三日内皆可。董侯说了,随时恭候。”
说完,转身离去,步伐轻快得像只猫。
陆怀古握着手里的帛书,感觉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走出宫门,找到侯府的马车。车夫是个沉默的中年人,见陆怀古上车,一言不发地驱马前行。
车厢里,陆怀古展开请柬。帛书质地柔软,用金线绣着云纹,内容无非是客套话,邀请“陆先生”过府“论道”。但落款处盖的印,是“大司马董”——这是董贤的私印,规格已超常规。
系统扫描请柬材质:
【分析:蜀锦,价值百金。墨中掺有龙涎香,一两墨价值十金。】
【意图评估:炫耀财力,施加压力。】
【建议:暂不回应,观望。】
陆怀古将请柬收起。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正式进入了长安权力场的视线。而董贤的拉拢,既是机遇,也是致命陷阱。
马车驶过长安街道。陆怀古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的市井景象:商铺陆续开门,行人匆匆,小贩叫卖,孩童嬉戏……这是另一面的长安,与未央宫里的权谋世界仿佛两个时空。
但真的无关吗?未央宫里的每一个决定,最终都会影响到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傅太后丧仪的规格,关系到要征发多少民夫、耗费多少钱粮。而自己和王莽要做的,就是在这种种博弈中,找到一条既实现理想,又不被吞噬的路。
难。太难了。
回到侯府,冯管事迎上来:“陆先生,侯爷还没回来?”
“太皇太后召见。”陆怀古简单说。
冯管事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先生先歇息。对了,刚才有客来访,留下这个。”他递上一块木牌,上面刻着“陈”字。
“何人?”
“没说姓名,只说是故人。留下话:若先生有意追查南阳之事,戌时三刻,北宫司马门见。”
又是北宫司马门。和系统预测的一样。
陆怀古接过木牌。木牌很普通,但背面用刀刻了一个极小的“咸”字——陈咸。
少府丞陈咸,王莽说的那个内应。他果然主动联系了,但联系的是自己,不是王莽。为什么?
“来人长相如何?”陆怀古问。
“三十出头,面容清瘦,穿普通布衣,但手上无茧,不像干粗活的。”冯管事回忆,“说话轻声细语,有点……像宫里人。”
宫里人?陈咸在少府任职,也算半个宫里人。但为什么要伪装?
陆怀古心中疑窦丛生。这个约见,是陷阱还是机会?系统推演显示成功率只有55%,风险极高。
但他必须去。南阳那条线,关系到张淳背后的黑手,关系到王泰的仇,也关系到王莽在长安的安全。
“我知道了。”陆怀古收起木牌,“侯爷回来,告诉他我去见个朋友。”
“需要备车吗?”
“不必。我步行。”
步行更隐蔽。而且他需要时间思考,如何应对这场未知的约见。
王莽直到午后才回府。
陆怀古在东厢房等他。王莽进来时,脸色有些疲惫,但眼中闪着光。
“姑母单独见我,说了三件事。”王莽坐下,自己倒了杯水,“第一,她认可我今日的表现,说‘巨君成熟了’。第二,她提醒我,董贤不会善罢甘休,宫里宫外都有他的人。第三……”
他顿了顿,看向陆怀古:“她问起了你。”
陆怀古心中一紧:“太皇太后如何说?”
“她说‘那个戴水晶片的年轻人,你要用好,也要管好。’”王莽重复王政君的话,“还说‘长安不比南阳,树大招风。’”
这是在警告。陆怀古的存在已经引起最高层的注意。
“侯爷如何回答?”
“我说你是我在南阳偶遇的贤士,淡泊名利,只愿辅助我治理封地。”王莽说,“姑母没再多问,但我觉得……她未必全信。”
这是必然的。王政君历经四朝,什么没见过?一个突然出现的“海外方士”,必然会引起她的警惕。
“另外,”王莽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姑母给了我这个——光禄大夫的任命诏书。虽然是虚衔,但有了正式官职,可以参与朝议。”
光禄大夫,皇帝的顾问官。这是王莽重返政治舞台的第一步。
“恭喜侯爷。”陆怀古由衷道。
“没什么可恭喜的。”王莽摇头,“这个位置,是姑母给的,也是董贤和老臣博弈的结果。我坐在上面,下面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
他看向陆怀古:“先生,长安的第一课,你学到了什么?”
陆怀古想了想:“学到了……在这里,每句话都要想三遍,每个动作都要看四周,每个人……都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朋友,更可能既是敌人又是朋友。”
“说得好。”王莽点头,“那第二课是: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冷酷。但陆怀古听出了其中的坦诚——王莽在告诉他,在这个权力场,连他们之间也要保持警惕。
“怀古明白。”他躬身。
“好了,说说你这边。”王莽转换话题,“我回来时,冯顺说你出去见朋友了?”
陆怀古将陈咸约见的事说了,包括那块木牌。但隐去了董贤请柬——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王莽听完,沉思片刻:“陈咸此人,我了解一些。他父亲陈万年曾任少府令,为人刚正,被董贤排挤,郁郁而终。陈咸继承父职,但一直受打压。他想报仇,情理之中。”
“侯爷觉得可信吗?”
“七分可信,三分警惕。”王莽分析,“他想借我的手扳倒董贤,这是利益一致。但他绕过我直接找你……要么是觉得你更好接触,要么是试探,要么……”
“要么是陷阱。”陆怀古接话。
“对。”王莽起身踱步,“今晚的约见,你要去,但要做好准备。我会派两个护卫暗中保护。记住,如果发现不对劲,立刻撤,不要犹豫。”
“诺。”
“还有,”王莽停下脚步,看着陆怀古,“少府的账目,是董贤的命门。他贪墨国库、收受贿赂,必然留下痕迹。陈咸若真能提供证据,对我们至关重要。但获取证据的过程,必须绝对保密。”
陆怀古点头。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自己将真正踏入长安的暗战。
窗外,天色渐暗。长安城的灯火逐一点亮,像黑暗中睁开的无数眼睛,注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注视着每一个在权力棋局中落子的人。
而陆怀古手中的那颗棋子,即将落下。
成与败,生与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