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死气沉沉,连一丝风都没有。
顾绵绵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小小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二十八岁的灵魂。她能清晰地听到,身边躺着的姐姐顾婷婷,呼吸声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
另一边,爹顾卫民和娘李秀兰也了无声息,可顾绵绵知道,他们都没睡着。
这个家里,已经两天没有开火了。
米缸里,连一粒米都刮不出来。
咕噜噜……
寂静中,不知是谁的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紧接着,像是会传染一样,咕噜声此起彼伏。
顾绵绵感觉到自己的胃也在一阵阵抽痛,饿,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火烧火燎的饿。
她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都有些扛不住,更别说这具只有三岁半的身体。
黑暗中,她听到娘亲李秀兰极力压抑的抽泣声。很轻,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砸在顾绵绵的心上。
“他爹,是我没用,让孩子跟着我们受苦……”李秀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绝望。
顾卫民粗重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翻了个身,用胳膊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饥饿和寒冷。
“别瞎说,不怪你。”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天亮了,我再去村头那几家问问,看能不能借点棒子面……”
话虽这么说,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谁家还有余粮外借?何况他们二房在老顾家本就不受待见,村里人看周翠花的面子,也不愿跟他们走得太近。
借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顾绵绵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饿下去,姐姐的病会加重,爹娘的身子也会垮掉,她自己这小身板也撑不了几天。
她是植物学大佬,前世在亚马逊雨林那种地方都能活下来,怎么能在这七十年代的小村庄里活活饿死?
随身空间里有无数珍贵的种子,可种子变成粮食需要时间,也需要土地。眼下,他们连一块属于自己的地都没有,更等不及。
远水解不了近渴!
必须立刻找到吃的,哪怕只是一点点,能让全家撑过今天也行!
顾绵绵的脑子飞速转动。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新获得的能力,不仅能感知到植物的情绪,似乎对动物也能产生一些微弱的影响。
院子角落里那株快死的野草,她只是集中精神想着“你需要水”,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渴望。那动物呢?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悄悄地从炕上滑了下来,穿上那双破了洞的小鞋子,摸黑朝门口走去。
“绵绵?你干啥去?”李秀兰被轻微的响动惊醒,紧张地问。
顾绵绵停下脚步,压着嗓子,用最奶声奶气的童音回道:“娘,尿尿。”
这个借口万无一失。
李秀兰松了口气,“小心点,别摔着。”
“嗯。”
顾绵绵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
外面月光很淡,勉强能看清院子里的轮廓。她走到院墙边,学着记忆里原主的样子,蹲下身子。
她没有真的尿尿,而是集中全部精神,将自己的意念扩散出去。
“有吃的吗?哪里有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
一开始,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
顾绵绵有些失望,难道这个能力对动物没用?还是范围太小?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抬起头,看到屋檐下,一只巴掌大的小麻雀正歪着脑袋看她,黑豆似的小眼睛里透着一丝好奇。
在别人听来,这只是普通的鸟叫。
但在顾绵绵的脑海里,这声音却自动转化成了可以理解的信息。
“饿……饿的小不点……”
顾绵绵眼睛一亮,有反应!
她立刻将意念聚焦到这只小麻雀身上,更加迫切地传递自己的想法:“对,我饿!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吃的?任何吃的都行!”
小麻雀扑腾了两下翅膀,似乎在理解她的意思。
“吃的……吃的……”它又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忆,“红红的,干干的,藏起来的……”
顾绵绵心头一跳,有戏!
“在哪里?藏在哪里?”她追问。
小麻雀的思维很单纯,没有复杂的逻辑,传递过来的都是一些零碎的画面和词语。
“东边……大房子……破墙角……石头下面……纸包着……”
东边,大房子,破墙角……
顾绵绵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村东头,不就是解放前地主家的那座老宅子吗!早就荒废了,现在空着,只有几堵残破的院墙还立在那。
前人藏起来的食物!
顾绵绵的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在这样的饥荒年代,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或者批斗,偷偷藏匿粮食金银是很常见的事。时过境迁,很多东西就被遗忘了。
这简直是救命的希望!
她仰头看着小麻雀,由衷地在心里传递了一句:“谢谢你!”
小麻雀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又“叽喳”了两声,梳理了一下羽毛,便不再理她。
顾绵绵不敢耽搁,转身跑回屋里。
她爬上炕,钻进李秀兰的怀里,小身子因为激动和寒冷微微发抖。
李秀兰连忙把她抱紧,“怎么了绵绵?外面冷,冻着了吧?”
顾绵绵摇摇头,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用带着哭腔的童音,软软糯糯地开口:“娘,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梦到什么了?”李秀兰心不在焉地问。
“我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他是山神爷爷。”顾绵绵开始发挥她的演技,“山神爷爷说我们家太可怜了,要送我们好吃的。”
顾卫民也被吸引了,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他说,村东头那个破房子,墙角底下,有红薯干吃!”顾绵绵说得有鼻子有眼,还伸出小手指着东边的方向。
李秀兰愣住了,随即苦笑一声,“傻孩子,梦都是反的,哪有什么山神爷爷。”
她只当是孩子饿极了,开始说胡话了。
顾卫民也叹了口气,没当回事。
“是真的!”顾绵绵急了,她从李秀兰怀里挣扎起来,小脸上满是认真,“山神爷爷还说,要是我们不去拿,就要被老鼠吃光了!娘,爹,我肚子好饿,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就去看一眼!”
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李秀兰的胳膊,声音里的渴望和焦急不似作伪。
看着女儿执拗的样子,李秀兰的心软了。
去看看又能怎么样呢?总比在家里等死强。万一……万一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愿意去试。
“他爹……”李秀兰看向顾卫民。
顾卫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从炕上坐了起来,“……去看看吧。”
死马当活马医了。
夫妻俩下了炕,简单地披上件破烂的外套。李秀兰点亮了那盏用了好多年,灯油都快见底的煤油灯,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脚下的一小片地方。
顾绵绵也闹着要一起去,李秀兰拗不过她,只好用一件旧衣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由顾卫民抱在怀里。
一家三口,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家门,朝着村东头的地主旧宅走去。
一路上,顾卫民和李秀兰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既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又怕希望落空后更加绝望。
只有顾绵绵,小脑袋靠在父亲宽阔但消瘦的肩膀上,心里无比笃定。
很快,他们就到了那片残垣断壁前。
“绵绵,是哪个墙角?”顾卫民压低声音问。
顾绵绵伸出小手指着东南角一处塌了一半的墙,“就是那里,有块大青石头的下面!”
顾卫民抱着她走过去,李秀兰提着煤油灯跟在后面。
墙角下果然有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大青石。顾卫民放下绵绵,和李秀兰对视一眼,开始动手。
那石头很沉,夫妻俩都是饿着肚子,没什么力气。他们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劲,哼哧哼哧地合力才把石头撬动,挪开一小段距离。
石头底下,是松软的泥土。
顾卫民顾不上手脏,直接用手往下刨。
泥土很干,刨起来簌簌作响。刨了大概一尺深,他的手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不是石头!
顾卫民心头一震,加快了速度。
很快,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方正包裹出现在三人面前。
李秀兰的呼吸都停住了,她颤抖着把煤油灯凑近。
顾卫民小心翼翼地把包裹从土里捧出来,拍掉上面的泥土,那油纸已经有些发脆,但依然保持着很好的防水性。
他的手抖得厉害,一层层地剥开油纸。
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揭开,一股带着甜味的特殊香气瞬间飘散出来。
包裹里,是码得整整齐齐,颜色呈深褐色的红薯干!
虽然已经不知道藏了多少年,但因为密封得好,这些红薯干只是变得更干更硬,并没有腐坏。
“红薯干……是红薯干!”李秀兰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捂着嘴喜极而泣。
顾卫民的眼眶也红了,他抓起一块红薯干,那沉甸甸的手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是真的!他女儿的梦,是真的!
他激动地看向顾绵绵,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顾绵绵适时地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指着红薯干说:“山神爷爷没有骗人!有吃的了!”
顾卫民和李秀兰此刻哪里还会怀疑什么,只当是老天爷看他们一家太可怜,派山神给孩子托梦,来救他们一家人的命了。
“快,快回家!”顾卫民连忙把红薯干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这可是他们全家的救命粮!
一家三口怀着激动的心情,脚步飞快地往家赶。
回到家,李秀兰立刻生火烧水。她挑了几块看上去最软的红薯干放进锅里,加水煮成一锅香甜的红薯粥。
当温热香甜的粥滑入喉咙,那种从胃里升起的暖意和满足感,让一家人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连病弱的顾婷婷,也喝了小半碗,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看着爹娘和姐姐脸上露出的满足神情,顾绵绵心里也暖洋洋的。
她捧着自己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
找到救命粮只是第一步,这一小袋红薯干,省着吃也撑不了几天。
他们需要钱,需要稳定的食物来源。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大山,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
那座山,在别人眼里是危险的,但在她这个植物学大佬眼里,却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看来,是时候让胆小怕事的爹,带自己去一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