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滨海市郊区的永安公墓笼罩在薄雾中。
向尚站在公墓入口，手中捧着一束白菊花。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他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下后，关键独自下车。他今天穿着深色西装，表情肃穆。
“你来了。”关键轻声说。
“嗯。”向尚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进公墓，沿着青石板路向上走。早晨的墓园很安静，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松柏的声音。
“心怡就葬在这里。”关键指向前方，“她生前喜欢安静，这里环境很好，可以俯瞰整个海湾。”
他们在一座白色大理石墓碑前停下。墓碑上刻着：“爱妻林心怡 1964-2019”，“夫关键 子关念 立”。
墓碑上的照片是林心怡年轻时的样子，笑容温柔，眼神明亮。向尚凝视着照片，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是他的亲生母亲，但他对她的记忆为零。
关键将手中的百合花放在墓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心怡，我带儿子来看你了。”
这句话让向尚心头一震。虽然已经在DNA上确认，但听关键亲口说出“儿子”两个字，感觉完全不同。
“她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到你。”关键的声音有些哽咽，“确诊癌症晚期时，她握着我的手说：‘老关，一定要找到念儿，告诉他妈妈爱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向尚蹲下身，将白菊花放在百合旁边。他伸手轻轻触摸墓碑上的照片，冰凉的触感传来。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向尚轻声问。
关键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温柔但有主见，善良但不软弱。她是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教出了很多优秀的学生。”
“你长得很像她，尤其是眼睛。”关键看着向尚，“她弹钢琴的时候最美，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音乐。”
向尚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优雅的女子坐在钢琴前，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那是他的母亲，一个他从未谋面却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她生病时，痛苦吗？”向尚问。
关键闭上眼睛：“很痛苦。但她很坚强，从不抱怨。最后那段时间，她常常看着你的婴儿照片，说你能健康长大就好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什么。向尚感到眼眶发热，但他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
“她葬在这里三年了，我每周都来看她。”关键说，“每次来，我都会告诉她寻找你的进展。上周，我终于可以告诉她：‘心怡，我找到我们的儿子了。’”
向尚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滑落。这二十四年的分离，两个家庭的痛苦，一个人的失踪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对不起，”向尚哽咽道，“如果我早点知道…”
“不，这不是你的错。”关键按住他的肩膀，“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这二十四年来，每一天我都在自责。”
两人在墓前站了很久，各自沉浸在思绪中。阳光逐渐驱散晨雾，洒在墓碑上，让照片中的笑容显得更加温暖。
“我想告诉你更多关于心怡的事。”关键说，“她喜欢古典音乐，最喜欢肖邦。她做的红烧肉是全家人公认的一绝。她对学生特别有耐心，有个聋哑学生想学钢琴，她就自学手语…”
关键一件件讲述着，向尚静静地听着。通过这些细节，一个鲜活的林心怡在他心中逐渐成型——不只是照片上的形象，而是一个有温度、有故事的人。
“她如果知道你现在是医生，一定会非常骄傲。”关键说，“她常说，医生是最崇高的职业之一，救死扶伤，功德无量。”
向尚苦笑着摇头：“我还只是个普通医生，离崇高差得远。”
“但你选择了这条路，这本身就值得骄傲。”关键认真地说。
扫墓结束后，两人慢慢走出公墓。回到车上，关键没有立即发动车子。
“向尚，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太快了。”他说，“我不想强迫你做任何决定。你可以继续过你现在的生活，我只是希望…希望我们能有机会互相了解。”
向尚思考了片刻：“我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
“我理解。”关键点头，“另外，关于你在医院的工作，我听说你表现不错。陈主任对你评价很高。”
“我会继续努力。”向尚说。
车子驶离公墓，向尚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忽然问：“当年…我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关键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那是我们永远的痛。你出生第三天，心怡太累了，在病房睡着了。我回家拿东西，离开了一个小时。回来时，护士说你被抱去做例行检查，但后来就再也没回来。”
“医院没有监控吗？”
“1998年，监控还不普及。”关键叹了口气，“警方调查了很久，怀疑是有人冒充医护人员抱走了你。但没有任何线索，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个刘护士…”
“我们后来才查到，产科确实有个刘护士在你失踪后突然辞职。但那时已经太迟了，她已经离开了滨海。”关键的声音充满苦涩，“如果当时我们更警觉一些…”
“这不怪你们。”向尚说，“那个年代，医院管理没有现在严格。”
关键看了他一眼：“你比你想象中更善解人意。”
车子进入市区，向尚说：“在前面地铁站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回去。”
“我送你到家。”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关键没有坚持，在最近的地铁站停下。向尚下车前，关键递给他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
“心怡的遗物，我觉得应该给你。”关键说，“打开看看吧。”
向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银质项链，吊坠是一个小钢琴的形状。
“这是心怡最珍爱的项链，你出生后，她说要留给你未来的妻子。”关键微笑着说，“但现在，我想你应该自己保管。”
向尚握着项链，感受到金属的凉意和历史的重量：“谢谢。”
“周末愉快。”关键说，“有事随时联系我。”
向尚点点头，下车走进地铁站。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坐地铁来到滨海市音乐厅附近。这里是城市的文化中心，周围有许多琴行和音乐学校。
他走进一家琴行，店内摆放着几架钢琴。向尚在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前坐下，犹豫了一下，打开琴盖。
他并不会弹钢琴，但母亲曾是钢琴老师。他轻轻按下一个琴键，清脆的音符在店内回荡。
琴行老板走过来：“先生想买琴吗？”
“不，只是看看。”向尚站起身，“您认识一位叫林心怡的钢琴老师吗？”
老板想了想：“林老师？多年前好像听说过，但不太熟悉。她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向尚离开了琴行。
漫步在街头，他想着关键今天说的话，想着从未谋面的母亲，想着北方村庄里等待他的养父母。他的生活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而他必须在其中找到平衡。
手机响了，是卢琳琳打来的。
“向尚，抱歉周末打扰你。”她的声音有些急切，“关于那个案件，我们有了新发现。当事人找到了三年前手术时的部分病历复印件，上面有些重要信息。”
“什么信息？”
“手术记录上，器械护士的签名是另一个人，但当事人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手术护士是另一个人。”卢琳琳说，“这可能意味着记录被篡改了。”
向尚心中一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只是医疗事故，而是有意掩盖。
“你还在听吗？”卢琳琳问。
“在听。”向尚说，“但这很严重，你需要确凿证据。”
“我知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卢琳琳说，“你能帮我分析一下这份病历吗？作为医学专业人士，你的意见很重要。”
向尚犹豫了。这涉及医院内部问题，而他现在是医院的医生，更是董事长的儿子。
“卢律师，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最终说。
“我理解。”卢琳琳没有逼迫，“如果你决定帮忙，随时联系我。如果你选择回避，我也完全尊重。”
挂断电话，向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作为医生，他有责任揭露真相；作为医院的一员，他有义务维护医院声誉；作为关键的儿子，他不想给刚建立的父子关系增加变数。
他走到海边，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人生就像这大海，表面平静，深处却暗流涌动。而他必须学会在这些暗流中航行，找到自己的方向。
傍晚时分，向尚回到公寓。他打开关键给的小盒子，取出那条钢琴项链。吊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承载着母亲的祝福和期待。
他将项链戴在脖子上，感受着金属贴在皮肤上的凉意。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饰品，而是一份连接——连接着过去和现在，连接着两个家庭，连接着生者和逝者。
这一夜，向尚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坐在钢琴前，一个温柔的女子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教他弹琴。琴声悠扬，充满了温暖和爱。
醒来时，枕边已被泪水打湿。但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一种释然和接受。
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必须勇敢地走下去。为了那些爱他的人，也为了自己。而真相，就像母亲的钢琴声，终将在适当的时候响起，引导他找到正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