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执法堂偏殿。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殿内沉凝压抑的气氛。
执法长老周淳坐在上首，面沉如水。下首两边，分别坐着传功长老赵守拙，以及两位负责外门巡查和内务的执事长老。四人脸色都不好看。
“一个月了！”周淳手指重重敲在硬木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炼气二层的小杂役，难道能飞天遁地不成？！”
负责外门巡查的孙长老苦着脸道：“周长老息怒。那死人涧外围百里，我等已率弟子反复搜索不下五遍，甚至动用了‘辨气罗盘’和‘追魂香’，但涧边灵气太过狂暴紊乱，所有追踪手段一接近便告失效。弟子们也多次尝试深入，但……伤亡不小，折了三个炼气中期，伤了十几个，实在难以为继。”
内务执事李长老也补充道：“宗门库房储备的‘清心丹’、‘避瘴符’等消耗甚巨，如今灵衰之年，补充不易。外门弟子更是怨声载道，觉得为此一事徒耗资源精力，耽误自身修行。”
赵守拙闭目调息片刻，缓缓睁眼，他气息比一月前稍稳，但面色依旧带着不健康的蜡黄，闭关反噬和内伤未愈。“周师弟，孙师弟、李师弟所言不虚。那死人涧确是绝地，我当年游历时也曾远远探查过，其中灵气之狂暴混乱，非筑基修士难以久持。那陆玄明若真躲入深处，恐怕此刻早已尸骨无存，被灵气撕碎或成了妖兽口粮。为一个已死之人，继续耗费如此人力物力，是否值得？”
周淳眉头紧锁。他何尝不知死人涧凶险？但一个月前那场波及甚广的灵气枯竭反噬，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那绝非一个普通杂役能做到的。若真有异宝或传承落入那小子手中，而他又侥幸未死……
“赵师兄，你的伤势如何了？”周淳忽然问道。
赵守拙眼中阴郁之色一闪而过：“本源受损，非短期可愈。至少要调养年许，且需大量温养经脉、弥补元气的丹药。”他看向周淳，意有所指，“此次变故，对我宗门影响甚大。林家老祖重伤，依附家族人心浮动；外围灵眼枯竭，未来数年宗门低阶弟子修炼环境将更加艰难。若不能寻回些补偿，或揪出幕后真凶以儆效尤，恐损我青岚宗在北境的威望。”
补偿？真凶？
周淳听懂了赵守拙的言外之意。不管那陆玄明是死是活，他身上可能存在的“秘密”或“宝物”，必须拿到手，这才能弥补宗门损失，安抚人心，甚至……助赵守拙疗伤，或许还能让宗门实力更上一层楼。
“师兄所言极是。”周淳缓缓点头，“那陆玄明生死虽未卜，但其引发祸乱，罪责难逃。其所携之物，亦当归还宗门，以赎其罪，弥补损失。”
他看向孙、李二位长老：“外门搜索可暂缓，但需加派可靠弟子，盯住死人涧几处主要出入口，尤其留意是否有陌生面孔或异常动静。另外，黑水潭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孙长老忙道：“正要禀报。据眼线回报，黑水潭的人这一个月在死人涧外围活动频繁，似也在寻找什么。他们比我们更熟悉那附近地形，但似乎也忌惮涧内凶险，未曾大举深入。不过，三日前，我们有一支外围巡逻小队，与黑水潭的一伙人发生了小规模冲突，互有损伤。”
“哼，一群鬣狗，也想分一杯羹？”周淳冷笑，“盯紧他们。若他们真敢深入，或有所发现……必要时，可‘协助’他们一下，再‘接收’成果。”
孙、李二位长老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赵师兄，”周淳又看向赵守拙，“您伤势需静养，但宗门此刻亦需您坐镇。搜寻那陆玄明及应对黑水潭之事，便由我与孙、李二位师弟主持。至于可能需要的‘特殊手段’或与外界交涉……”他顿了顿，“或许可请动‘暗岚卫’。”
听到“暗岚卫”三字，赵守拙眼皮跳了跳。那是青岚宗暗中培养的一支力量，专司刺探、暗杀、处理见不得光的事务，直属于掌门和几位核心长老，平日里极少动用。
“暗岚卫……”赵守拙沉吟片刻，“兹事体大，需禀明掌门师兄定夺。不过，若那小子真有可能身怀重宝且未死，动用暗岚卫，确保万无一失，也未尝不可。我会尽快与掌门师兄商议。”
“有劳师兄。”周淳拱手。
议事又持续片刻，主要围绕资源调配、安抚附属家族、防备黑水潭等具体事务。最终，四人达成共识：明面上放缓对死人涧的大规模搜索，转为监控和封锁；暗地里，则准备动用更精锐、更隐秘的力量，同时加大对黑水潭的施压力度，务必抢先将可能存在的“机缘”掌控在青岚宗手中。
待孙、李二位长老离去，偏殿内只剩下周淳与赵守拙。
“师兄，你觉得那小子，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大？”周淳低声问。
赵守拙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敲击着，眼中光芒闪烁：“若他真只是个普通杂役，哪怕有些古怪，入涧一月，十死无生。但若他当真身怀我们猜测之物……那等存在，往往有悖常理，或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周淳，声音压得更低：“周师弟，此事或许比你我想象的更大。灵衰之末，异象频现。掌门师兄前日与我密谈，提及皇朝钦天监有观测，北方星域似有暗流涌动，与古籍记载的某些‘变数’征兆隐隐相合。这陆玄明，会不会就是……”
周淳悚然一惊：“师兄是说……‘应劫之人’？或是……‘破局之匙’？”
“是劫是匙，尚未可知。”赵守拙缓缓道，“但无论如何，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活要见人，死……也要拿到他的一切。暗岚卫之事，我会全力促成。另外，我需闭关一段时间，尝试联系一位早年游历时结识的‘朋友’，他或许对死人涧深处，有些独特的了解。”
周淳点头：“宗门之事，有我。师兄且安心疗伤并联络。只是……万事小心。”
赵守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放心。这机缘，注定是我青岚宗的。谁也夺不走。”
夜色中，青岚宗山门显得格外寂静，但暗流已然涌动。
死人涧外围，一处隐蔽的、散发着硫磺气味的温泉洞穴内。
几道人影围坐在冒着气泡的温水边，火光映照着他们阴晴不定的脸。为首一人，赫然是月前被陆玄明惊退的那个疤脸汉子。他此刻气息比之前萎靡不少，脸上那道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
“大哥，查清楚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低声道，“青岚宗那帮孙子，明面上撤了大队人马，但暗地里在几个涧口都留了暗哨，用的是他们内门的精英弟子，伪装成猎户或采药人。另外，他们和我们在西边涧口的人又起了冲突，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
疤脸汉子，黑水潭在此地的头目，绰号“刀疤”的韩厉，冷哼一声：“青岚宗这是贼心不死，还想吃独食。他们肯定也猜到那小子身上有古怪。”
“大哥，那小子到底什么来路？那天他用的那手段……”旁边一个独眼大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完好的手臂，问道。他是那天昏迷的矮个子的哥哥。
韩厉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邪门得很。不像正统法术，倒像是……某种直接抹杀灵机生机的诅咒。老五的手臂算是废了，灵力根基被毁，现在比凡人还虚弱。”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越是邪门，说明那小子身上的秘密越大。青岚宗这么紧张，更证实了这点。这死人涧虽是绝地，但也是藏宝的好地方。那小子能进去一个月还没死，说不定真在里面找到了什么前人遗泽，或者……他本身，就是‘钥匙’。”
“钥匙？”手下几人面露疑惑。
“一些古老的遗迹或秘境，往往需要特定体质或血脉才能开启。”韩厉解释道，这是他从黑水潭更高层听来的只言片语，“灵衰之末，什么古怪都可能出现。上头已经传下密令，让我们务必盯紧死人涧，若有发现，及时上报，重重有赏。”
“可青岚宗看得紧，涧里面又太危险……”尖嘴猴腮的瘦子为难道。
“硬闯自然不行。”韩厉阴恻恻一笑，“但我们黑水潭能在北境立足，靠的也不全是打打杀杀。青岚宗不是有暗哨吗？找机会，拔掉一两个，换上我们的人。他们不是有弟子受伤需要丹药吗？想办法，从他们内部打开缺口。还有，死人涧这么大，青岚宗看得住几个口子？找那些老猎户、采药人，问问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小道。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听说青岚宗那位赵长老，闭关被反噬得不轻，正急需疗伤圣药？我们潭里，是不是刚好有一株用不上的‘血玉灵参’？”
手下几人眼睛一亮：“大哥的意思是……祸水东引？或者，借刀杀人？”
“聪明。”韩厉舔了舔嘴唇，“把水搅浑，我们才有机会摸鱼。青岚宗内部，也未必铁板一块。去，把‘血玉灵参’的消息，想办法‘无意中’透露给青岚宗里某些需要它的人。再散出点风声，就说死人涧里，可能有更了不得的、能助人突破筑基甚至金丹的宝贝……让青岚宗自己先乱起来，斗起来。”
“是，大哥！”
“还有，”韩厉补充道，“让我们的人，也试着从其他方向，小心探索死人涧边缘。避开青岚宗的视线，也避开那些明显的绝地。重点是找‘人迹’，那小子总要喝水、找吃的、找地方过夜，总会留下痕迹。记住，发现痕迹，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回报。那小子，邪性。”
“明白！”
手下们领命，悄然散去，融入洞外的黑暗。
韩厉独自留在温泉边，看着翻滚的热水，眼神闪烁。
“小子，不管你是什么来路，到了这北境泥潭，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最终，都得变成我韩厉往上爬的垫脚石。”
他摸了摸脸上那道疤，那是多年前与青岚宗弟子冲突留下的。
“青岚宗……这次，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温泉的热气升腾，混合着硫磺味，在洞穴中弥漫，一如这北境边陲，日益诡谲的局势。
死人涧的轰鸣，日夜不休，仿佛亘古不变的背景音。
而在那狂暴与死寂交织的深处，陆玄明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刚将三颗“阴魄玄浆果”的植株，小心翼翼地移植到了石叟那片乱石滩中，一块背阴湿润的石头缝隙里，并用自己这几日体悟的、一丝微弱的“滋养”与“调和”意念，混合着少量寂灭灵气，缓缓渡入植株根部。
他想试试，不直接吞食果实，而是通过“培育”它，与这片天地进行另一种形式的“交易”，能否化解那潜在的因果，甚至获得某种更深层次的“回馈”。
石叟看着他的举动，灌了一口酒，没说什么，但眼中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夜还很长。
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