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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门后的声音如同某种咒语,在绝对的寂静中,每一个“咔哒”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杨昭放弃了对主门的强行突破——那需要专业工具和大量时间,他们没有。他的目光落在了门框上方,靠近通风管道接口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方形检修盖板,用四颗锈蚀的螺丝固定着。

或许,这不是给人走的门,但可能是给维修管道或线路留下的路径。

他示意晚晴帮忙照明,自己从工具包里找出那把还算趁手的螺丝刀,垫着破布增加摩擦力,开始费力地拧动那些几乎与盖板锈死在一起的螺丝。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左肩的伤口在持续用力下,钝痛变成了灼烧感。但他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将四颗螺丝全部拧松。

取下盖板,后面是一个边长约四十公分的垂直管道,内壁有供攀爬的金属横杆,但同样锈蚀严重。向上,一片漆黑。向下,手电光柱照去,大约三四米深的地方,管道转向水平,连接着主门后的空间。水平管道的金属栅栏格网已经破损,露出了足够一人钻过的缺口。

“我先下去看看。”杨昭低声道,将手枪插回腰间,把工具包和大部分行李留在门外(只带了手电、少量食物和水、以及手枪),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垂直管道。

管道内弥漫着更浓的陈腐机油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电子元件过热后冷却的焦糊气息。他小心翼翼地踩着锈蚀的横杆向下,落脚时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短短三四米,下得心惊胆战。终于下到水平管道口,透过破损的格网,他看清了门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不算太大、约三十平米左右的圆形房间。墙壁是光滑的金属板,镶嵌着许多已经熄灭或仅存微弱指示灯的仪表和控制面板。房间中央,有一个高出地面半米的环形控制台,台面上同样布满灰尘和蛛网。控制台的中心,竖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透明的圆柱形容器,容器内充满了淡蓝色的、略显浑浊的液体。

而那个缓慢的“咔哒”声,就来自控制台下方某个看不见的机械结构。液体滴落的“嘀嗒”声,则源自房间角落一个连接着管道的、缓慢渗漏的冷凝水收集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控制台前,背对着杨昭方向的一把金属座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穿着某种陈旧制式连体服的人体。

那人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干枯稀疏,双手自然垂放在座椅扶手上,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色,紧贴着骨骼,几乎如同皮革。他(从身形判断)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蜡像。那悠长缓慢的呼吸声,正是从这具躯体传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还活着?在这种地方?三万年?

杨昭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起。他定了定神,小心地扩大格网上的破损口,钻了进去,轻盈地落在房间的地板上。灰尘被激起,在手电光柱中狂舞。

他没有立刻靠近那个坐着的人,而是先快速扫视整个房间。控制台上的仪表大多黯淡,只有少数几个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红光或黄光,如同垂死者的眼睛。墙壁上的屏幕一片漆黑。空气循环系统似乎还在最低功率运转,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嘶嘶”声,带来微弱但持续的气流。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却又诡异地维持着最基本的功能。

他慢慢走到控制台侧面,试图看清坐着那人的脸。当手电光照过去时,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极度衰老、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让杨昭心头巨震的是,那人的眼皮,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努力想要睁开!而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每隔大约十几秒,就会抽搐一下!

他还活着!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活着!

就在这时,晚晴的声音从管道口轻轻传来,带着压抑的紧张:“哥?下面……怎么样?”

杨昭回身,示意她可以下来了。晚晴很快也顺着管道爬下,钻了进来。当她看到控制台前坐着的人时,也吓得捂住了嘴,瞪大眼睛。

“他……还活着?”晚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问。

杨昭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表示不确定。他走到控制台前,试图看清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仪表读数。大多是些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但其中一个较大的屏幕上,残留着最后显示的一行文字,用的是那种古老的悬空城文字,杨昭结合铁疤笔记中的片段,勉强能猜出大意:

“系统状态:最低维持模式”

“灵蚀监控网络:离线(最后有效数据:灾变后第127年)”

“生命维持单元:活性组织存活度……3.7%……持续衰减……”

“外部环境:未检测到标准时间流……警告:时空参数异常……”

生命维持单元?活性组织存活度3.7%?时空参数异常?

杨昭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坐在椅子上、仿佛与座椅和控制台融为一体的“人”。难道……这个人被某种生命维持系统强行“冻结”或“延缓”了生命进程,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度过了近乎永恒的三万年?而系统的能量或技术,只够维持他最低限度的、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那3.7%的存活度,是否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彻底消散?

“时空参数异常”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晚晴则更多地被房间内残留的“信息”吸引。她的小手轻轻拂过控制台冰凉的表面,闭上眼睛,似乎在聆听着那些早已停止的数据流中残留的“回声”。

“……好多声音……慌乱……警报……‘灵蚀峰值突破临界’……‘悬空城坠落’……‘网络节点失联’……”她断断续续地低语,脸色越来越白,“……命令……‘坚守岗位’……‘记录一切’……‘等待救援或指令’……然后……‘能源切断’……‘转入最低维持’……‘希望……渺茫’……”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悲伤。这个观测站,是在灵蚀灾难爆发、悬空城坠落后,因外部能源或指令中断,被迫转入自动维持模式的。里面的观测员,就在这无尽的等待和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中,度过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

“他……能听见我们吗?”晚晴看向那个微微颤动的老人。

杨昭走到老人正面,蹲下身,尝试着用通用语,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前辈?你能听见吗?我们……是从外面来的。”

没有回应。只有那悠长的呼吸和食指细微的抽搐。

杨昭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老人放在扶手上的手背。皮肤冰冷、干燥、毫无弹性,如同陈年的羊皮纸。但就在他触碰的瞬间,老人整个身体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一直紧闭的眼皮,猛地颤动加剧,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睁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几乎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对焦在了杨昭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和一丝……仿佛跨越了无限时空后、终于捕捉到一丝真实存在的确认。

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杨昭似乎“读”懂了那个口型,是古老悬空城语中的“……时……间……”

他在问时间!过去了多久?

杨昭喉咙发干,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三万年?这个数字对眼前这个被囚禁在时间夹缝中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晚晴却忽然走上前,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小手,轻轻地、覆盖在老人那只微微抽搐的右手上。她闭上了眼睛,周身仿佛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能量场在波动——不是灵力,不是蚀能,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安抚性的信息流,如同温柔的水波。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那可能是困惑,也可能是……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感触。

他指尖的抽搐,渐渐平复了下来。呼吸似乎也变得更加悠长、平稳了一些。

晚晴睁开眼,看向哥哥,声音很轻:“他……太累了。灵魂……几乎被漫长的等待和孤独‘磨’没了。只剩下一点点‘坚持’的本能,被系统维持着。我……试着给了他一点‘平静’。”

杨昭点点头。晚晴的能力,在解读和影响这些古老信息与残留意识方面,似乎有着独特的作用。

他站起身,不再试图与老人交流,转而开始仔细搜索这个房间,希望能找到有用的信息或物资。控制台下的柜子里,有一些早已失效的数据存储晶片(可能还有极少量能量,但无法读取),一些生锈的工具,几支空的注射器,还有几本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保存相对完好的纸质日志!

纸质日志!在一切电子化、能量化的悬空城时代,这很罕见,但也意味着它们可能不受能量衰竭的影响,保存了最原始的信息!

杨昭小心地拿起最上面一本。封面上是古老的文字,他勉强辨认出标题:《第七前哨 – 观测日志 – 灵蚀纪元元年至127年》。

灵蚀纪元元年!正是灵蚀灾难爆发的年份!这本日志记录了灾难最初一百多年的观测数据!

他快速翻阅。日志前半部分字迹工整清晰,记录着大量关于“灵蚀潮汐波动”、“局部空间畸变率”、“能量污染扩散模型”的专业数据和图表,充满了严谨的学术气息。但越往后,字迹开始变得潦草、急促,夹杂着越来越多的个人情绪。

“……第三十六年。与主城的联络彻底中断。能源塔输出不稳定。‘它’(指灵蚀)的增长模式超出了所有预测模型。仿佛……有意志?”

“……第五十一年。备用能源仅剩37%。决定转入最低维持模式。霍克选择了‘沉睡’,我希望保持清醒,记录到最后。艾琳……她的信号在二十年前就消失了。愿她安息。”

“……第七十八年。孤独是比辐射更可怕的毒药。我开始对着录音设备说话,假装有人在听。‘咔哒’声是唯一还规律的同伴(指某个机械钟)。”

“……第一百零三年。我好像……开始忘记一些事情。童年的花园。母亲的脸。是辐射?是孤独?还是……‘它’在影响我的思维?”

“……第一百二十七年。今天,监控网络最后一次捕捉到大规模灵蚀波动,方向……指向曾经被称为‘蚀渊海’的区域。然后,一切都沉寂了。不是平息,更像是……‘它’完成了某种阶段性变化?或者……转移了焦点?能源即将耗尽。这是我最后的记录。无论未来谁看到这些,记住:灵蚀并非天灾,它的源头有‘痕迹’,像是……被‘制造’或‘引导’的。钥匙……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钥匙……或许不是用来打开什么,而是用来‘关闭’或‘归位’的。愿后来者……能找到答案。不要再重蹈……我们的……”

日志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页有被液体(可能是泪水或冷凝水)浸润的模糊痕迹。

杨昭拿着日志的手,微微颤抖。这薄薄的册子,承载了一个文明最后的观察者,在绝望与孤独中,用一百多年时间记录的、关于世界剧变的第一手资料!其中透露的信息——灵蚀可能有意志、可能被制造或引导、“钥匙”的真正作用可能是“关闭”——每一条都石破天惊,与铁疤的推测、记忆金方块中的信息碎片,相互印证又增添新的迷雾!

“哥,你看这里。”晚晴指着控制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杨昭拉开,里面是一个用柔软防震材料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方块——样式与他们从铁疤那里得到的“记忆金”方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表面蚀刻的纹路略有不同,中心刻着一个编号:MN-9δ。

又一个记忆金!而且很可能是这个观测站记录的、关于灵蚀初期最关键数据的载体!

杨昭小心地拿起它。入手冰凉沉重。他尝试着像之前那样,引动一丝极其微弱的青铜色雾气去接触。方块表面立刻浮现出熟悉的淡金色纹路,但这一次,没有信息冲击传来,纹路只是稳定地亮着,仿佛在等待正确的“钥匙”或指令来解锁其中的数据。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安静坐着的老人,似乎感应到了记忆金的能量波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仿佛破风箱拉动般的嗬嗬声,眼皮再次颤动,浑浊的目光投向杨昭手中的方块,干枯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形成一个词的口型。

这一次,杨昭看清楚了,是悬空城语中的:“……记……录……警……告……”

他在警告什么?关于这块记忆金?还是里面记录的内容?

突然,整个房间的灯光(那些仅存的微弱指示灯)剧烈地闪烁起来!控制台下传来一阵急促的、仿佛能量过载的“嗡嗡”声!墙壁上某个沉寂的警报器,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鸣叫,随即彻底熄灭!

“系统……不稳定了!”晚晴惊呼,“好像……因为我们动了东西?或者……老人的状态在变化?”

杨昭看到,控制台中央那个显示生命维持数据的屏幕上,原本缓慢下降的“3.7%”存活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下降!

3.6%……3.5%……3.4%……

老人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浅短,蜡黄的脸上似乎泛起一丝极其不正常的潮红。他努力想要抬起手,指向控制台的某个位置,手指颤抖得厉害。

“他在指那里!”晚晴顺着老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控制台边缘一个红色的、标注着古老“紧急出口/数据备份”符号的按钮!

老人用尽最后力气,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备……份……逃……”

备份数据?然后逃离?

杨昭没有犹豫,一步跨到控制台前,用力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嗡——!

房间内响起一阵低沉的机械运转声。控制台中央,那个装有淡蓝色液体的透明圆柱形容器下方,弹开了一个小抽屉,里面滚出三枚拇指大小、闪烁着银光的金属数据棒。同时,房间一侧原本光滑的墙壁上,“嗤”地一声,滑开了一道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缝隙!缝隙后是向上的阶梯,有新鲜的空气流进来!

紧急出口!

几乎在出口打开的同一时间,控制台上,代表老人生命存活度的数字,猛地跳到了0.0%。

那悠长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一直微微颤动的眼皮,彻底归于平静。

食指,也不再抽搐。

他仿佛终于卸下了持续三万年的重担,那具被时间和孤独摧残殆尽的躯壳,在这一刻,真正地、彻底地静止了。只有那微微睁开的眼缝中,残留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安详的微弱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时间,对于他来说,终于走到了尽头。

“走!”杨昭低吼一声,抓起那三枚数据棒和MN-9δ记忆金方块,塞进怀里,拉着还有些发愣的晚晴,冲向那个刚刚打开的紧急出口!

在他们身后,圆形的观测室内,指示灯接连熄灭,机械运转声逐渐低沉、停止。最终,只剩下永恒的黑暗与寂静,再次将那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独守望者,温柔地包裹。

只有控制台下,那个生锈的机械钟,依旧执拗地、缓慢地,发出最后一声:

“咔……哒……”

然后,也永远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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