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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从翠微山回到白鹭书院,已近三月末。春意渐浓,书院内的草木越发蓊郁,但某种无形的紧绷感,却并未随着季节更替而消散,反而因另一件事的发生,愈发沉甸甸地压在知情者心头。

就在回书院后的第三天夜里,落云京又出事了。

这一次,不是朝廷命官,而是户部下属“清吏司”的一名主事,姓吴,官阶不高,却掌管着部分地方钱粮账目的复核。吴主事深夜在家中书房暴毙,死状与崔琰、薛济同如出一辙——红线封喉,无声无息。现场同样留下了一封无字帖,朱痕印记宛然。

消息传来时,洛舟正在听涛阁内擦拭书架。他听到两名前来查找律法典籍的生徒低声议论,心头便是一沉。吴主事……他隐约记得,在律阴司某些未及深查的旧档边缘,似乎有提及此人曾对某年江南税银的解送账目提出过异议,但后来不了了之。

“朱痕”再次出手,目标指向了更低层、却可能触及某些钱粮实务关窍的官吏。这意味着什么?清理的范围在扩大?还是说,某些隐藏在更高处的秘密,正通过清除这些可能接触到边角证据的小人物,被一层层掩盖、加固?

洛舟感到一阵寒意。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浊。而他,不仅身陷其中,还与执刀者达成了危险的交易。

当晚,便是约定好的三日之期,子时初刻,书院西北角废园。

废园名副其实,早已荒弃多年,残垣断壁间野草蔓生,只有一座半塌的假山和几株歪斜的老树,在月色下投出狰狞的影子。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和空洞的门廊,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阴森。

洛舟提前一刻到来,隐在一丛茂密的荒草后,屏息凝神,仔细观察四周。他穿了最便于活动的深色短打,袖口裤脚扎紧,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子时刚到,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假山顶端。依旧是那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面巾覆脸,只露出一双在月光下愈发显得幽深墨蓝的眼眸——正是红酥手,玉簟。

她居高临下,目光扫过洛舟藏身之处,并未言语,只轻轻一跃,便如落叶般飘然落在假山后的空地上,落地无声。

洛舟从藏身处走出,来到她面前三步外站定,拱手为礼,没有多余废话。

玉簟打量了他一下,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准时和谨慎。“今晚,先教你如何调整呼吸,收敛气息,以及最基础的步伐移动。”她的声音透过面巾,依旧是那低柔微哑的调子,但在这荒园月夜,少了几分伪装杂役时的木讷,多了几分属于“玉簟”的清晰与冷冽。

她讲解得很简洁,却直指要害。如何让呼吸悠长绵密,与周遭环境的气流相合,减少被感知的可能;如何控制肌肉,让脚步起落间尽可能消除声响,并借助地形阴影隐藏身形。她甚至演示了两种极其简单、却非常实用的步法,一种用于直线快速接近或远离,另一种用于小范围内的灵巧腾挪。

洛舟学得极其专注。他知道机会难得,更知这是保命的本事。他本就有在律阴司观察尸伤、揣摩凶手动作的经验,对人体发力与姿态有些模糊的理解,此刻在玉簟的点拨下,竟觉得有些脉络豁然开朗。他模仿着她的姿势,调整呼吸,尝试迈步。

起初自然生涩,甚至险些绊倒。玉簟并不催促,也不纠正,只是静静看着,墨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平静无波。直到洛舟自己反复尝试,摸到一点门道,气息渐稳,脚步渐轻时,她才再次开口,指出几处细微的发力错误和节奏问题。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洛舟已能勉强按照她教授的方法,在假山石间较为安静地移动,气息也平稳了许多,虽然远谈不上高明,但比起之前,已是天壤之别。

“悟性尚可。”玉簟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语气平淡,“但基础太差,体力不足。欲速则不达,需持之以恒。”

“我明白。”洛舟停下动作,微微喘息,额角已见汗。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玉簟忽然话锋一转,墨蓝色的眼眸看向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随意的意味:“翠微山一行,倒是惬意。溪畔桃夭,美人如玉,英雄救美,还得了香囊定情?”

洛舟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向她。她知道了?她看见了?还是……她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一股被彻底监视、毫无隐私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但随即,更深的警惕涌起。她此刻提起此事,意欲何为?警告?嘲弄?

“不过是偶然遇上,举手之劳,不敢当‘英雄’二字。”洛舟稳住心神,谨慎答道,“那香囊,也只是那位小姐聊表谢意,并无他意。”

“乐安郡主画见悦,圣后嫡亲侄女,深受宠爱。”玉簟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倒是好眼光,随手一救,便是这般人物。”

她语气平静,但洛舟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嫉妒,更像是一种……带着淡淡讽意的提醒,甚至,在她转开视线望向远处残月的那一刹那,那墨蓝眼底,仿佛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自嘲或怅然的微光?

洛舟心中一震。难道玉簟她……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她是“朱痕”的顶尖杀手,是前朝余孽的暗刃,心如铁石,手染鲜血,怎么可能对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产生那种情绪?

但那一闪而逝的眼神,又作何解释?

玉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冽:“提醒你,莫要忘了自己的处境。泥潭求生,自身尚且难保,何来闲情逸致,招惹天边云霞?那份心思,趁早断了。否则,害人害己。”

这话说得直白而冷酷,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洛舟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不是羞赧,而是被点破心思、认清现实的窘迫与冰凉。是啊,他是谁?一个身负秘密、与杀手交易的冒名书童,朝不保夕,如履薄冰。画见悦又是谁?金枝玉叶,郡主之尊,云端之上的人物。那溪畔的偶然,那抹明黄的笑靥,那枚清雅的香囊,不过是春日里一场虚幻美好的梦。梦醒了,他依旧在泥泞中挣扎,而她,终将回到她的琼楼玉宇。

儿女情长,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

“多谢提醒。”洛舟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干涩,“我自有分寸,不会痴心妄想。”

玉簟看着他略显黯淡却迅速恢复清明的眼神,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能看出,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也将那份刚刚萌动的情愫,强行压了下去。这份清醒和自制,在她看来,比那点粗浅的武功进步,更为重要。

“记住便好。”她移开目光,仿佛刚才那略带私语的提醒从未发生,“下一次,还是此时此地。教你如何利用环境隐匿,以及……一招在你生死关头,或许能创造一丝机会的突刺。”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已掠上假山,再一闪,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废园重归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洛舟独自站在月光下,良久未动。怀中那枚荷包似乎隐隐发烫,提醒着白日里那场不真实的邂逅。而玉簟冰冷的话语,则如锋利的刀片,划破了那层美好的泡沫,让他看清下面冰冷残酷的现实。

他深吸一口夜凉如水的空气,将心中那缕刚刚萌芽、便被掐断的怅然彻底驱散。

是的,泥潭求生,自身难保。他没有资格,也没有余力,去奢望其他。

变强,活下去,弄清楚真相,摆脱这致命的漩涡——这才是他唯一该想、该做的事。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方才练习步法后微微酸胀的腿脚,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沉静。

月色凄清,照着他孤独而执拗的身影,一步步走出废园,走向那所华美却危机四伏的书院深处。前路莫测,但至少今晚,他向着“活下去”这个目标,又迈出了微小却切实的一步。至于那溪畔的惊鸿一瞥,就让它封存在这个春天的记忆里吧。

而假山阴影深处,并未真正远离的玉簟,望着他离去时挺直却孤寂的背影,墨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波澜,悄然散去,重归一片冰冷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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