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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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听雨轩内,药香苦涩,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林晚吟靠在大迎枕上,膝盖处敷着厚厚的药膏,那钻心的疼痛虽然减缓了一些,却依然像无数根细针在骨头缝里扎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有些骇人,透着一股心如死灰后的沉静。

沈慕寒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黑的胡茬。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吹凉了送到林晚吟嘴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晚吟,喝点药吧。大夫说了,这药是活血化瘀的,喝了腿就不疼了。”

林晚吟没有张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新科解元,此刻像是一只被抽去了脊梁的丧家犬,满眼都是惶恐和讨好。

“寒哥,”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烟,“祠堂那一跪,把你我也跪断了。你何必还要强撑?”

沈慕寒的手一抖,药汁洒在锦被上,晕开一片污渍。

“别胡说!”他慌乱地放下碗,伸手去握林晚吟的手,仿佛只要抓得紧些,就能留住流逝的一切,“我已经想好了,等你的伤好一些,我就带你去京郊的庄子上住。那里清净,没人打扰,也没有……没有母亲逼你。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好不好?”

逃避。

又是逃避。

林晚吟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他以为只要躲开松鹤堂,躲开那个强势的母亲,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你还姓沈,只要她还是你母亲,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我不管!就算是不孝,我也要带你走!”沈慕寒红着眼低吼,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钱妈妈那尖锐高亢的嗓门:“哎哟,我的老夫人,您慢着点!这大雪地的,仔细脚滑!”

沈慕寒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门帘被猛地掀开,冷风裹挟着风雪灌了进来。

沈夫人一身肃杀的黑衣,拄着龙头拐杖,在顾清婉和钱妈妈的搀扶下,大步走了进来。她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床上的林晚吟。

“带她走?”沈夫人冷笑一声,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沈慕寒,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为了个女人,连亲娘都不要了?还要带着她私奔?”

沈慕寒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林晚吟身前,声音颤抖却坚定:“母亲!昨晚的事儿子还没跟您算账,您今日又来做什么?晚吟已经被您罚跪伤了腿,您还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我逼死她?”沈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林晚吟骂道,“是她在逼死我!沈家三代单传,到了你这一辈,眼看就要绝后!她占着正妻的位置三年不下蛋,还不许纳妾,这不是要绝我的户是什么?慕寒,你睁大眼睛看看,满京城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媳妇敢像她这么霸道?”

“母亲!”沈慕寒还要争辩。

“你闭嘴!”沈夫人厉声喝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达最后的通牒,“今日我来,不是跟你们商量的,是来通知你们的。钱妈妈,把东西拿上来!”

钱妈妈应了一声,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放着两样东西:一张粉红色的纳妾文书,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顾清婉站在沈夫人身后,今日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喜庆衣裳,脸上却挂着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眼泪汪汪地看着沈慕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什么意思?”沈慕寒盯着那张文书,瞳孔骤缩。

“什么意思?”沈夫人冷冷道,“既然林氏不能生,也不愿生,那就让能生的人来生!清婉是我的亲侄女,知根知底,又是良家女子。今日,这杯妾室茶,林氏必须喝!这纳妾文书,你必须签!”

“我不签!”沈慕寒一把掀翻了托盘。

“哗啦”一声,茶杯碎裂,文书飘落在地。

“我说了,这辈子只要晚吟一个!谁也别想进听雨轩的大门!”沈慕寒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双眼赤红。

“好!好!好一个情种!”沈夫人怒极反笑,她猛地推开扶着她的顾清婉,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直接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啊!姑母!”顾清婉尖叫一声。

“夫人!”钱妈妈也吓得跪在地上。

沈慕寒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沈夫人的手在颤抖,锋利的剪刀瞬间划破了皮肤,一道鲜红的血痕顺着脖颈流了下来,触目惊心,“既然你要做情种,要绝沈家的后,那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我还不如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去向沈家的列祖列宗谢罪!”

“母亲!别!”沈慕寒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您把剪刀放下!儿子求您了!您别做傻事!”

“你别过来!”沈夫人厉声尖叫,剪刀又往里送了几分,血流得更欢了,“除非你现在就答应纳清婉为妾,今晚就圆房!否则,我立刻死给你看!”

“母亲……”沈慕寒崩溃大哭,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您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和晚吟只想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就这么难?”

“不是我逼你,是命在逼我!是这个不孝的媳妇在逼我!”沈夫人哭喊着,另一只手指着床上的林晚吟,“林氏!你若是还有一点良心,还有一点做人媳妇的本分,你就劝劝慕寒!难道你真的要看着我血溅当场,背上一辈子逼死婆婆的恶名吗?”

床榻之上,林晚吟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幕闹剧。

看着沈慕寒从愤怒到崩溃,看着沈夫人从威压到以死相逼,看着顾清婉在旁边假惺惺地抹眼泪。

这就是她的家。这就是她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地方。

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吃人的魔窟。

“晚吟……”沈慕寒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祈求、绝望和痛苦,“救救母亲……求求你,救救母亲……”

那一刻,林晚吟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彻底碎了,连渣都不剩。

他还是妥协了。

在孝道面前,在母亲的鲜血面前,他们的爱情,她的尊严,都变得一文不值。他让她“救救母亲”,其实就是要她点头,要她咽下这口带血的玻璃渣,要她亲手把别的女人送上丈夫的床。

“好。”

林晚吟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我答应。”

沈慕寒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他不敢看林晚吟的眼睛,只能把头埋在臂弯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沈夫人听到这话,手里的剪刀终于松了松,脸上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脖子上的血痕显得格外狰狞。

“算你识相。”沈夫人把剪刀扔在地上,任由钱妈妈给她包扎伤口,眼神轻蔑地扫过林晚吟,“既然答应了,那就把规矩做了。清婉,去,给你表嫂敬茶。”

顾清婉立刻擦干眼泪,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她重新倒了一杯茶,走到床边,对着林晚吟盈盈下拜。

“表嫂……不,姐姐,请喝茶。”顾清婉的声音甜腻得让人作呕,“以后清婉一定尽心侍奉姐姐和表哥,替姐姐分忧。”

林晚吟看着那杯茶。

茶水碧绿,倒映着顾清婉那张年轻得意的脸。

分忧?是分宠吧。

林晚吟伸出手,接过茶盏。她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顾清婉,”林晚吟看着她,眼神冷冽如冰,“这杯茶我喝了。但是你要记住,妾就是妾。只要我不死,你永远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顾清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姐姐教训的是,清婉记住了。”

林晚吟仰头,将那杯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杯重重地搁在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

“好了。”林晚吟闭上眼睛,靠回枕头上,“茶喝了,人收了。母亲,您满意了吗?若是满意了,就带着您的好侄女出去吧。我累了。”

沈夫人冷哼一声,目的达到,她也不想多留。

“算你懂规矩。”沈夫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今晚就在惜春阁摆两桌酒,自家人热闹热闹,也算是给清婉一个交代。慕寒,你还不起来?跟我去准备准备!”

沈慕寒依然跪在地上,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慕寒!”沈夫人提高了嗓门,“你还在闹什么别扭?林氏都答应了!难道你还要气死我吗?”

沈慕寒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林晚吟。

林晚吟闭着眼,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走吧。”沈慕寒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站起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跟在沈夫人身后,行尸走肉般地走了出去。

顾清婉跟在后面,临出门时,回头看了林晚吟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怯懦,只有赤裸裸的挑衅和得意。

房门关上。

听雨轩重新恢复了死寂。

“小姐……”小桃跪在床边,早已哭成了泪人,“您为什么要答应啊?您为什么要喝那杯茶啊?那是妾室茶啊!喝了就是认了啊!”

林晚吟睁开眼,看着头顶的承尘,眼角干涩,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我不答应又能如何?”林晚吟的声音轻飘飘的,“看着他母亲死在我面前?看着他恨我一辈子?还是看着沈家把我休出门?”

“可是……”

“小桃,你知道吗?”林晚吟转过头,看着窗外那株枯死的海棠树,“心死了,还在乎什么名分呢?让他纳吧,让他娶吧。这沈府,本来就是个大戏台,如今戏子到齐了,才热闹呢。”

当晚,惜春阁张灯结彩。

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沈夫人还是让人挂了红绸,摆了酒席。顾清婉换上了一身桃红色的吉服,虽不是正红,但在灯光下也显得格外娇艳。

沈慕寒坐在桌边,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表哥,别喝了。”顾清婉柔若无骨地靠在他身上,夺过他的酒杯,“今晚是咱们的好日子,喝醉了……就误了良宵了。”

沈慕寒看着眼前这张脸,有些恍惚。

他想推开她,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母亲脖子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还有林晚吟那双绝望的眼睛。

他被夹在中间,像个罪人,无处可逃。

“清婉,”沈慕寒抓住她的手腕,眼神醉意朦胧却带着一丝狠厉,“我可以给你名分,可以给你孩子。但是你记住了,我的心在听雨轩。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上你。”

顾清婉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但她并没有退缩。她反手抱住沈慕寒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没关系,表哥。”她在心里默默说道,“我要的本来就不是你的爱。我要的是沈家少奶奶的位置,是荣华富贵,是你儿子的母亲。至于爱……那东西太虚无缥缈了,只有林晚吟那个傻瓜才会当真。”

“只要有了孩子,”顾清婉柔声道,“表哥以后会明白我的好的。”

红烛摇曳,罗帐落下。

这一次,没有药物,只有绝望后的放纵和算计后的顺水推舟。

听雨轩内。

林晚吟让小桃把窗户打开。

“小姐,风大,您的腿受不住的。”小桃劝道。

“打开。”林晚吟固执地说道,“我想听听。”

窗户推开,寒风灌入。

惜春阁那边的丝竹声、欢笑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林晚吟坐在黑暗中,听着丈夫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的声音。

她从怀里摸出那把早已备好的剪刀。

小桃吓了一跳:“小姐!您要干什么?您别做傻事啊!”

林晚吟笑了笑,那笑容凄美得让人心碎。

“不做傻事。”

她拿起剪刀,剪断了手里那副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图。

“咔嚓”一声。

锦缎断裂,鸳鸯分飞。

“从今往后,”林晚吟看着地上的碎布,“我与沈慕寒,恩断义绝。”

她拿起剪刀,又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锁着海棠玉簪的盒子。

那是沈慕寒送她的定情信物。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她念着当年的诗句,手起簪落。

“啪!”

玉簪断成两截。

就像她那颗曾经热烈跳动的心,彻底碎了。

“把这些都烧了吧。”林晚吟把断簪和碎布推到小桃面前,“连同我的过去,一起烧个干净。”

火盆里,火苗窜起。

吞噬了鸳鸯,吞噬了玉簪,也吞噬了那个爱着沈慕寒的林晚吟。

这一夜,有人在红罗帐暖中算计未来。 有人在冷月寒窗下埋葬过去。

沈慕寒以为纳妾是妥协,是权宜之计。 但他不知道,这是他亲手斩断了与林晚吟之间最后一丝可能。

当他从顾清婉的床上醒来那一刻起,他就永远地失去了林晚吟。

无论将来他如何后悔,如何弥补,那朵在风雪中独自凋零的海棠花,都不会再为他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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