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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京空间体验馆位于城市中心的科技文化区,是一座未来主义风格的建筑:几何切割的外墙,流动的线条,玻璃与合金的混合。灾难前,人们在这里通过全息投影和神经接口体验深海、太空、微观世界等不同维度的空间。灾难后,建筑的主体结构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但内部已经完全不同。

林深一行人在第二天中午抵达。通往体验馆的道路被扭曲的金属雕塑封锁——那些雕塑曾经是公共艺术作品,现在像巨型荆棘纠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静电场,皮肤上的汗毛竖起,像雷暴前的预兆。

“这里的感觉和之前不一样,”小杨拿着探测器,读数疯狂波动,“不是时间异常,也不是记忆污染,是…空间本身在变化。”

的确,从远处看,体验馆的建筑轮廓似乎在轻微波动,像隔着一层热空气观察。走近后更明显:窗户的反射角度不对,墙面的几何比例失调,连自己的影子都拉长得奇怪。

“空间曲率被修改了,”周文远判断,“局部物理法则改变,欧几里得几何不再适用。”

体验馆的正门是一道宽阔的玻璃幕墙,已经完全破碎。内部大厅黑暗,但有一种奇异的光从深处透出——不是灯光,更像是空间本身在发光。

“小心进入。”林深拔出手枪,只剩三发子弹了。

大厅曾经是接待区,现在是一片混乱的全息投影残骸。破碎的显示屏悬浮在半空,故障的投影仪投出扭曲的影像:一半的深海景色,一半的星空,混合在一起形成噩梦般的景象。地板上有奇怪的纹路,像是地图,但比例尺不断变化。

“看那个。”小雨指向大厅中央。

那里有一个台座,上面悬浮着一个立方体——不,不是立方体。它在变化,从立方体变成球体,变成多面体,变成无法命名的形状。表面有流光流转,像液体金属。

“空间核心?”小杨猜测,“体验馆的控制枢纽?”

他们走近台座。立方体——暂时称它为立方体——表面映出他们的倒影,但倒影是扭曲的,肢体重叠,面部特征交换。

突然,一个声音在大厅中响起,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

“欢迎。请证明你们理解空间。”

声音是中性的,没有情感,像机器合成的声音。

“谁在说话?”周文远问。

“我是空间体验馆的人工智能,或者,空间记忆的聚合体。你们需要激活空间节点,前提是理解空间的本质。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穿过这个迷宫。迷宫没有固定的物理结构,它的形态取决于你们对空间的理解。如果你们真正理解空间,就能找到出口。如果不理解,就会永远迷失在里面——时间在这里是相对的,你们可能感觉只过了一分钟,但外面已经过了十年。”

“如果我们拒绝呢?”林深问。

“节点无法激活。框架不完整。外部观察者会更容易干预你们的现实。选择吧。”

他们交换眼神。没有退路。

“我们接受。”

话音刚落,大厅开始变化。

墙壁移动、旋转、折叠。空间本身在重组。地板变成墙壁,天花板变成地板,方向感完全丧失。全息投影的碎片开始重组,形成一条走廊——但走廊的两端在不断延伸和压缩,像通过鱼眼镜头观看。

“进入走廊,”人工智能的声音说,“第一个考验:测量空间。”

他们进入走廊。墙壁上有刻度,但刻度在变化:有时是米制,有时是英尺,有时是完全陌生的单位。前方悬浮着一个发光的球体。

“测量那个球体的体积。但注意:球体所在的区域,空间尺度是非均匀的。靠近球体,你们的尺子会伸长或缩短。”

小杨取出一个简易测量杆——从营地带来的,灾难前的标准尺。他走近球体,尺子的刻度确实在变化:靠近球体时,厘米刻度拉伸得像分米;远离时,压缩得像毫米。

“空间曲率异常,”小杨迅速计算,“需要用黎曼几何而不是欧几里得几何。体积不是简单的4/3πr³…”

他在地上画公式,但地面的材质也在变化,像记忆金属,划痕自动愈合。

“我来,”周文远说,“我的专业涉及神经空间映射,虽然不是物理空间,但原理相通。如果我们无法直接测量,就间接推导。”

他拿出一个小激光笔——从加速器实验室找到的。射向球体,激光在球体表面反射,形成一个光斑。但光斑的位置在奇怪地移动,不是直线移动,而是曲线、跳跃。

“激光路径被空间曲率弯曲了,”周文远观察,“我们可以根据弯曲程度计算曲率,然后积分得到体积…”

他和小杨合作计算。林深警戒四周,小雨观察着那个变化的立方体核心。

几分钟后——也可能更久,时间感混乱——他们得出答案。

“体积是…”小杨报出一个数字,单位是立方“标准空间单位”——他们自己定义的临时单位。

沉默片刻。然后人工智能的声音:

“正确。你们理解了空间测量的相对性。进入下一个考验:导航空间。”

走廊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不是两个方向,是五个,而且每个方向都在旋转、交换位置。

“选择正确的路径。正确的路径不是固定的,它取决于你们选择的‘空间基准’。宇宙中没有绝对的上下左右,只有相对的方向。”

“需要基准…”林深思考。他环顾四周,看到大厅中央的立方体核心还在那里,悬浮着,作为唯一的固定点。

“用核心作为基准,”他说,“无论空间如何扭曲,核心是中心。那么正确的路径是…指向核心的方向。”

但所有岔路都指向不同的方向,而且在变化。

“等等,”小雨突然说,“核心不是固定的。它在动,只是我们看不出来,因为我们在和它一起动。”

她是对的。仔细看,立方体核心本身在缓慢旋转,而他们所在的走廊也在旋转,但不同步。

“我们需要一个绝对的基准,”周文远说,“但宇宙中没有绝对基准…”

“脉冲星,”小杨说,“王台长用的脉冲星。它们的自转轴极其稳定,可以作为宇宙级的基准。”

“但我们没有设备接收脉冲星信号。”

林深看向手腕上的神经接口手环。它正在脉动,与天文台节点同步。

“也许我们不需要设备,”他说,“节点网络在形成。天文台节点校准了时间,也许也提供了空间基准…”

他集中精神,感受手环的连接。不只要连接公园的锚点,还要连接天文台。想象脉冲星的节奏,那种跨越光年的稳定脉冲。

起初只有混乱,然后,渐渐地,他感知到一种模式。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一种…空间感。三个方向,对应三颗脉冲星的自转轴。

“那里,”他指向其中一个岔路,“那一个指向脉冲星A的轴方向——相对稳定的方向。”

“你确定?”周文远问。

“不确定。但感觉…正确。”

他们选择那条路。走廊开始变化,墙壁像折纸一样展开,形成新的空间。

“正确,”人工智能的声音说,“你们理解了相对基准的重要性。最后一个考验:创造空间。”

前方出现一个空白的区域,没有任何特征,只有一片纯白。

“你们需要创造一个‘房间’。不是物理建造,而是定义它的空间属性:尺寸、形状、连通性。创造后,你们必须能通过它回到起点。创造失败,空间会崩塌,你们随之崩塌。”

“创造空间…”林深呼吸。如何创造?他不是神,不是建筑师。

但小雨走上前。“我可以试试。在被植入的记忆里,有建筑学、几何学。而且…在梦里,我经常创造空间。为了安全,为了美。”

“小雨…”

“相信我,林深。就像你相信我那样。”

林深点头。“好。”

小雨闭上眼睛,站在空白区域边缘。她伸出手,手指在空中移动,像是在绘画。

随着她的动作,空白区域开始变化。

首先出现的是地板——不是实体,而是由光线组成的网格。网格延伸,形成长方形的地面。然后墙壁从地面升起,透明但可见,像玻璃墙。天花板最后出现,上面有模拟天窗,透下虚拟的阳光。

房间的尺寸:长五米,宽四米,高三米。标准得近乎平庸。

但小雨没有停止。她在墙壁上“画”出门窗。不是简单的矩形,是带有拱顶的哥特式拱门,窗上有彩色的几何图案。

然后她开始“装修”。不是家具——那些需要物质——而是空间的感觉。她让房间的一端感觉更宽敞,像有延伸的空间;让另一端更温馨,像有壁炉的温暖。她调整光线角度,让阴影有层次。

最后,她创造了一个“出口”——不是实体门,而是一个空间过渡点。从房间内部看,是一个发光的椭圆形;从外部看,是连接回大厅的通道。

完成。

小雨睁开眼睛,脸色苍白但微笑。“好了。”

人工智能沉默了很久。然后:

“完美。你理解了空间的本质:不是物理体积,是感知、功能、情感。空间是人类经验的容器。”

空白区域现在是一个完整的房间,有门连通大厅。他们穿过房间,从另一端的门出来——回到了大厅中央,立方体核心旁边。

循环完成。

“空间节点激活条件满足,”人工智能的声音说,“需要一把钥匙:一个纯粹的空间记忆。”

大厅的墙壁开始显示影像:不同的空间体验。

一个人第一次看到海洋的广阔。

一个人第一次飞行的自由。

一个人第一次进入微观世界的惊奇。

一个人第一次理解拓扑结构的优雅。

“这些是存储在系统中的空间记忆,”人工智能解释,“来自灾难前成千上万的体验者。但激活节点需要一个‘原始’的空间记忆,不属于系统,属于你们中的一个。”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周文远问。

“一个关于空间理解的根本记忆。可能是你第一次理解‘无限’的概念,第一次体验‘弯曲空间’,第一次在梦中飞行的感觉…任何一个让你突然理解空间本质的瞬间。”

他们思考。林深有什么空间记忆?

林枫的部分:第一次通过显微镜看到细胞结构,理解微观空间的复杂秩序。

林深的部分:第一次在虚拟现实中体验太空漫步,理解三维空间的自由。

融合后:这些记忆都在,但哪个足够“纯粹”?

小杨举手:“我可能有一个。大学时,我读广义相对论,理解时空弯曲。但那只是理论理解…”

“不够,”人工智能说,“需要体验,不是知识。”

周文远:“我研究神经空间,大脑如何构建空间感知。但我没有个人的顿悟时刻…”

“不够。”

林深呼吸。他看向小雨。小雨也看向他,眼神在说:我试过了,创造房间,但那可能不够。

突然,林深想起一个记忆。不是林枫的,也不是林深的,是融合后产生的新的记忆:

在锚启动的时刻,在光芒中,他感到自己同时存在于多个地方:在地下实验室,在公园,在新京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空间对他失去了意义,他无处不在又无处存在。那不是幻觉,是真实的感觉——他的意识在那一刻扩散,与整个新京的某些部分同步。

那是一个关于空间本质的理解:空间不是客观的容器,是主观的连接网络。我们存在于空间中,但空间也存在于我们的连接中。

“我有一个记忆,”林深说,“在锚启动时,我感觉到空间…溶解了。我和整个城市产生了连接。那一刻,我理解了空间不是三维的网格,是意识的网络。”

人工智能沉默了几秒。“描述更详细。”

林深呼吸,回忆:

“病毒扭曲了现实,但同时也揭示了现实的基础。在锚启动的瞬间,病毒的能量被反转,它不再扭曲,而是连接。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树根一样扩散,触及每一个被病毒影响过的节点。公园的爱的锚点,化工厂的化学反应,电视台的沟通瞬间,加速器的运动理解,天文台的时间校准…我感觉到它们,它们也感觉到我。空间不再是距离,是连接强度。”

他继续说:

“那一刻,我理解了我们为什么需要十三个节点。不是要覆盖整个新京,是要建立一个连接网络——意识的互联网。每个节点是一种连接方式:爱的连接,化学的连接,沟通的连接,运动的连接,时间的连接…当我们完成时,幸存者可以通过这个网络分享意识,但不是强迫融合,而是选择性连接。就像互联网,你可以选择访问什么网站,和谁交流。”

人工智能更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

“正确。你理解了林计划的终极目标:不是重建旧世界,不是创造虚拟天堂,而是建立意识交流的网络框架。让幸存者能够安全地分享知识、经验、记忆,但不失去个体性。让人类从孤立的个体进化成连接的集体,同时保留多样性。”

大厅中央的立方体核心开始剧烈变化。形状不再随机,而是稳定成一个复杂的三维结构:十三个点互相连接,形成一个多面体网络。每个点对应一个节点,线条是连接。

“空间节点激活,”人工智能的声音变得柔和,几乎是人类的语气,“需要付出的记忆:你关于空间网络的理解瞬间。你会失去那个具体的感受,但保留理解。”

“我付出。”

林深走到立方体前。立方体表面浮现出一个手掌印。他把手放上去。

瞬间,记忆被提取。

不是简单删除。是转化。那个在锚启动时感受到的空间连接网络,被从个人体验中剥离,转化为抽象模型,注入系统。林深仍然知道“空间是意识的网络”这个理论,但不再记得第一次感受到它的那种震撼、那种无处不在又无处存在的奇异感。

他失去了一个瞬间的奇迹,但获得了永久的理解。

立方体核心稳定下来,散发出柔和的银光。墙壁上的影像全部消失,恢复正常——或者,新的正常。大厅的几何比例变得和谐,扭曲感完全消失。

第六个凹陷在控制台上发光。文字:

“节点6:空间记忆,连接网络的理解。激活完成。协议进度:6/13。提示:下一个节点需要‘生命的记忆’。警告:外部观察者反应增强,检测到高维干涉尝试。”

“成功了,”小杨说,“还剩下七个节点。”

“但外部观察者…”周文远看向林深,“你在天文台梦到的那个眼睛,它似乎在注意我们。”

“我们在建立防御,”林深说,“框架越完整,我们越安全。”

“但代价…”小雨轻声说,“你失去了又一个珍贵的记忆。”

“我还有很多记忆,”林深微笑,“而且,这些记忆成为了框架的一部分,保护所有人。这比留在我脑海里更有价值。”

人工智能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节点网络已完成46%。继续努力。最后一个提示:生命节点在植物园。那里存储着生命的原始记忆。但小心…植物园现在不同了。生命…有它自己的意志。”

声音消失。大厅恢复寂静。

他们离开空间体验馆时,发现外面的世界有了微妙的变化。不是物理变化,是感知变化。空间感觉更“正确”了,没有那种微妙的扭曲感。远处的建筑轮廓清晰、稳定。

“节点在改变我们的感知,”周文远说,“不仅仅是修复现实,是在重新校准我们的认知系统。”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但如果不这样做,外部观察者可能会以更粗暴的方式改变我们。”

返回营地的路上,他们经过了几个已经激活的节点区域。公园周围,镜子地面的异常依然存在,但感觉不再是“错误”,而是一种“可能性”——一种被允许的不同规则。化工厂区域的棋盘格还在变化,但变化有了节奏,像呼吸。

“框架不是抹去异常,”林深理解道,“而是给异常一个位置,一个规则,让它们不再威胁整体稳定。不是消灭不同,是容纳不同。”

“协商。”小雨说。

“对。不同现实规则之间的协商。”

傍晚,他们回到营地。陈墨迎接他们,报告好消息:“公园节点的影响在扩大。今天,我们在公园边缘尝试种植作物,土壤变得异常肥沃,作物生长速度是正常的三倍。”

“代价是?”

“没有明显代价。但…在公园内,时间流速还是异常。在里面待一小时,外面可能只过了一分钟,也可能过了一天。不稳定。”

“节点网络还不完整。当所有节点激活,应该会更稳定。”

陈墨带他们到营地的“实验室”——其实是图书馆改造的一个房间,有从各处收集来的科学仪器。

“我们有新发现,”小杨兴奋地说,他一直在分析数据,“节点网络在形成一个…意识场。不是强制的,是开放的。营地中有些人报告说,偶尔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特别强烈时。就像…微弱的共鸣。”

“这是林计划的效果,”周文远说,“意识连接网络。最初可能是被动的、微弱的。但当网络完整时,幸存者可以选择性地连接、分享。”

“但需要控制,”陈墨说,“如果任何人都能随意读取别人的思想,那是灾难。”

“所以需要框架,需要规则,需要协商。”林深说,“不是无政府状态,是有序的连接。”

他们讨论到深夜。林深付出空间记忆后,虽然失去了具体的感受,但对连接网络的理解更深了。他开始看到更大的图景:

林计划不是要修复旧世界,是要创造新世界的基础。一个意识可以安全交流的世界。一个知识可以自由分享的世界。一个个体既独立又连接的世界。

但外部观察者是什么?为什么要干预?林清河和王守时都暗示了危险。

“也许外部观察者就是病毒的本源,”周文远猜测,“某种高维存在,以现实为实验场。病毒是它的工具。林计划试图建立防御框架,所以它试图干扰。”

“或者,”小雨轻声说,“外部观察者就是‘神’。我们正在建造的框架,可能会挑战它的权威。”

“或者两者都是。”林深说。

第二天,他们前往植物园。

新京植物园在城市南郊,曾经是全国最大的植物研究和保护中心。灾难后,这里的变化最为剧烈——不是毁坏,是…过度生长。

距离植物园还有一公里,他们就看到异常:巨大的藤蔓像摩天大楼般耸立,缠绕着周围的建筑。树木的树冠连成一片,形成绿色的天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几乎令人窒息。

“植物在病毒影响下发生了变异,”小杨看着探测器,“不仅仅是疯狂生长,是…获得了某种意识?探测器检测到类似神经活动的信号,但来源于植物组织。”

他们小心接近植物园入口。曾经的大门被一棵巨树的根系完全包裹,形成一个天然的拱门。拱门上开满了发光的蓝色花朵,花瓣有规律的脉动,像心跳。

“欢迎,生命的朋友。”一个声音响起,不是从空气中,是从植物本身振动产生的,“我是园中之灵,植物的集体意识。你们来寻找生命的记忆。”

声音温和,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是的,”林深回应,“我们需要激活生命节点。”

“为什么?生命已经在这里繁盛。人类破坏了世界,植物在修复它。为什么要干预?”

“我们需要框架,需要平衡。不仅是植物,还有动物,还有人类。我们需要共存。”

“共存?”植物意识似乎感到可笑,“人类从未与自然共存。你们征服、破坏、消费。现在自然反击,你们又想‘协商’?”

“因为这次不同,”小雨走上前,“我们有理解,有记忆,有改变的能力。我们可以学习共存。”

植物沉默。周围的藤蔓缓缓移动,像在思考。

“证明你们理解生命。”

地面裂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通道。通道壁由发光的根须构成,脉动着生命的节奏。

“下去。在最深处,你们会面对生命的试炼。如果通过,我会考虑给予生命的记忆。”

没有选择。他们进入通道。

通道向下延伸,根须墙壁发出柔和的绿光。空气中氧含量极高,呼吸变得异常轻松,但也可能醉氧。脚下的地面柔软,像苔藓。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完全由植物构成。穹顶是发光的菌类,像星空;地面是厚厚的苔藓,柔软如地毯;墙壁上是流动的汁液形成的瀑布,散发出芬芳。

洞穴中央,有一个水池。水是透明的,但水中有无数微小的光点在游动——不是鱼,是某种单细胞生物,发着光。

“生命的最初形态,”植物意识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单细胞,简单,但包含所有可能性。人类从这里进化而来,却忘记了起源。”

水池边,有三个平台,每个平台上有一株植物。

第一株:一棵小树,枝条稀疏,叶子枯黄。

第二株:一棵灌木,茂盛但普通。

第三株:一朵花,极其美丽,散发金色光芒。

“选择一株,注入你们的‘生命理解’。它们会成长,展示你们对生命的理解程度。如果理解足够,它们会揭示生命的记忆。如果不够,你们会成为洞穴的养分。”

林深看向三株植物。第一株显然虚弱,需要帮助;第二株正常,但可能潜力有限;第三株已经完美,可能无法接受更多。

“我们可能各有所长,”周文远说,“小杨理解生命的物理基础,我理解生命的神经机制,林深理解生命的连接网络,小雨…小雨理解生命的纯粹存在。”

“那么分别注入?”

“但只有一个能被选中展示理解程度。”

他们讨论。最终决定:每个人都选择自己最理解的植物注入理解,但只由一个人代表展示——林深,因为他已经付出了最多记忆,与节点的连接最深。

林深走向第三株植物,那朵金色的花。

“你选择已经完美的生命?”植物意识问。

“不完美。只是看起来完美。”林深说,“真正的生命永远在变化,在适应,在进化。这朵花看起来完美,但它停止了变化。那不是真正的生命。”

他触摸花瓣,开始注入自己的生命理解。

不是具体记忆,是理解的本质:生命是信息自我复制、自我修改的过程。生命是概率对抗熵增的奇迹。生命是连接,是交流,是进化。生命是脆弱又坚韧的矛盾统一。

金色花开始变化。起初更灿烂,然后…开始变异。花瓣增生、变色、形成新的图案。花茎扭曲、分叉、长出新的芽。花香变化,从单一的芬芳变成复杂的混合。

花在进化,在超越自己原本的“完美”。

“很好,”植物意识说,“你理解了生命的本质不是固定的状态,是动态的过程。生存、变异、选择、适应、进化…永恒的变化。”

“那么,生命的记忆呢?”

水池中,那些发光单细胞生物开始聚集,形成一个发光的球体。球体上升,悬浮在水池上方。

“这是生命的原始记忆,从第一个细胞到现在的所有生命历程的精华。但它不是知识,是…感觉。是生存的本能,是繁殖的欲望,是死亡的恐惧,是进化的渴望。”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来激活节点?”

“一个纯粹的生命体验记忆。不是思想,不是知识,是活着的瞬间。饥饿时吃到食物的满足,寒冷时感到温暖的舒适,危险时心跳加速的警觉,爱与被爱的连接…任何一个让你深刻感受到‘活着’的瞬间。”

林深呼吸。他有太多这样的记忆,在末日里,每一个生存的瞬间都是强烈的生命体验。但哪个足够“纯粹”?

他想起一个记忆:病毒爆发后第三天,他在废墟中找到半瓶水。已经三天没喝水了,嘴唇干裂,喉咙像着火。他喝下那口水,感受到液体流过喉咙的清凉,感受到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那一刻,他理解了水的珍贵,理解了生命的脆弱和坚韧。

那是一个关于生命本质的瞬间:在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被满足时,感受到的纯粹的、原始的喜悦。

“我有一个记忆,”林深说,“关于水和生存的瞬间。”

“注入。”

林深走到水池边,将手伸入水中。水是温的,像血液的温度。

记忆被提取:不是具体的事件,是那种感觉——干渴被缓解的感觉,生命被延续的感觉。从个人体验中剥离,转化为原始的生命记忆,注入系统。

他失去了那个具体的时刻,但保留了理解:水是生命之源,生存是最基本的权利。

水池发光。金色花继续变异,进化出前所未有的形态。洞穴中的植物都在响应,发出和谐的振动。

控制台浮现文字:

“节点7:生命记忆,生存的本能体验。激活完成。协议进度:7/13。提示:下一个节点需要‘死亡的记忆’。警告:外部观察者干涉升级,检测到现实裂隙生成。”

“死亡的记忆…”周文远低声重复,“那会是什么地方?”

“墓地,”小雨轻声说,“或者医院。任何与死亡相关的地方。”

“也许不是物理地方,”林深说,“也许是…记忆本身。某个关于死亡的深刻理解。”

植物意识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你们通过了生命的试炼。但死亡的考验…更艰难。小心,人类从不真正理解死亡,因为理解意味着接受。而人类最抗拒的就是接受。”

声音消散。洞穴开始明亮,不是阳光,是植物本身发出的光。

他们离开植物园时,发现周围的植物在变化:不再疯狂生长,有了秩序,有了和谐。藤蔓让出道路,花朵轻轻摇摆,像在告别。

“它们在回应节点,”小杨说,“生命节点激活,植物获得了更高级的意识?不,是获得了…平衡。不再盲目生长,而是有意识生长。”

“协商,”林深说,“人类与自然的协商。不是征服,不是屈服,是平衡。”

回营地的路上,林深注意到天空有异常。不是云,是…裂痕。像玻璃上的裂缝,在天空中蔓延,但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感觉——空间本身的裂痕。

“现实裂隙,”周文远面色凝重,“外部观察者在试探我们的框架强度。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完成节点,现实可能会崩溃。”

“还有六个节点,”林深说,“死亡的记忆,然后是…还有什么?”

“情感的完整谱系,”小雨猜测,“爱、恨、恐惧、希望…所有构成人类经验的东西。”

“我们要一个个体验,一个个付出。”

“值得吗?”周文远再次问。

林深看着天空中那些无形的裂痕,感受着手腕上节点的脉动,看着身边努力生存的人们。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他最终说,“但我们必须做。因为没有退路。”

“我们是幸存者。我们要继续幸存。直到…不再需要幸存。”

“直到我们可以真正生活。”

他们继续前行。道路依然艰难,但有了方向。

节点网络已完成过半。框架在形成。

但时间,不多了。

外部观察者在靠近。

测试即将开始。

而他们,必须准备好。

无论代价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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