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林薇被手机震动吵醒。
是顾征发来的定位，在首都机场附近的一个通用航空机场，附言：“十点，大门口见。穿方便活动的衣服。”
她立刻清醒了。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从北航过去至少要一个半小时。
“要迟到了！”她回复，同时从床上弹起来。
“不急，我等你。”
最后三个字像有温度，熨帖了所有匆忙。林薇快速洗漱，选了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运动裤，马尾扎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过于专注的眼睛。
陈晓晓睡眼惺忪地从上铺探出头：“薇薇，周末这么早？”
“有事出去。”林薇背上包，“可能晚点回来。”
“约会？”陈晓晓立刻精神了，“是那个开飞机的？”
林薇耳根一热：“……算是。”
“哇！加油！”陈晓晓比了个胜利手势，“拿下机长！”
林薇笑着摇头，推门离开。
九点五十五分，她站在通用航空机场的大门口。这里和首都机场完全不同，规模小得多，主要起降小型飞机和直升机。阳光很好，风里有航空燃油的特殊气味。
一辆黑色SUV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顾征戴着墨镜，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上车。”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林薇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车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是肖邦的夜曲。顾征今天穿得很休闲——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像个大学生。
“我们去哪？”她系好安全带。
“学飞。”顾征转动方向盘，“教你开飞机。”
林薇睁大眼睛：“真、真的？”
“真的。”顾征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想吗？”
车子驶进停机坪，停在一架白色的小型飞机前。这是一架单发四座教练机，机型是塞斯纳172，机翼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我朋友开的航校，周末借用一下他们的飞机和空域。”顾征熄火，摘下墨镜，“走吧，林飞行员。”
这个称呼让林薇心跳加速。
顾征带她绕飞机做飞行前检查——这是每个飞行员的基本功。他讲解得很仔细，手指轻触各个部位：“检查机翼表面，不能有任何损伤……起落架轮胎气压要足……航行灯、频闪灯都要正常……”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在清晨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林薇跟在他身边，认真听着，偶尔提问。两人的影子在水泥地上交叠，随着走动时分时合。
检查完毕，顾征拉开右侧舱门：“你坐这里，右座。今天我是你的教官。”
驾驶舱比模拟机狭小得多，仪表盘也更简单。但这是真的飞机，能闻到真实的皮革、金属和航空燃油混合的气味。
顾征坐进左座，系好安全带，然后侧身帮林薇检查她的安全带。他的手臂擦过她的肩膀，带来温热的气息和淡淡的薄荷香——是他常用的剃须水的味道。
“紧张吗？”他问，距离很近，林薇能看清他睫毛的长度。
“有一点。”她老实说，“但更多的是兴奋。”
顾征笑了，那笑容里有理解和鼓励：“记住，天空对每个人都公平。你尊重它，它就会接纳你。”
他启动引擎，螺旋桨开始旋转，声音由小变大，整个飞机轻微震动。顾征戴上耳机，也递给林薇一副：“戴上，我们通话用。”
耳机里传来他清晰的声音：“塔台，赛斯纳172，请求滑行至33号跑道。”
“赛斯纳172，可以滑行，频率118.75。”
飞机开始滑行。顾征一边操作，一边讲解：“左手握驾驶盘，控制俯仰和滚转；右脚蹬舵，控制方向；右手握油门，控制动力。看前面，用余光扫仪表。”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感受操纵的力度：“起飞时，柔和推油门，速度到了就带杆。记住，不是拉，是带——像这样。”
他的手很温暖，掌心有长期握驾驶盘留下的薄茧。林薇的手在他掌心里显得很小，但被他稳稳地包裹着、引导着。
飞机滑进跑道。顾征松开手：“这次我来起飞，你看。下次，你来。”
引擎轰鸣，加速。跑道向后飞驰，速度表指针转动。在某个瞬间，顾征向后带杆——机头上仰，地面远离，天空扑面而来。
起飞了。
真的飞起来了。
林薇紧紧握着扶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地面在缩小，房屋变成积木，道路变成细线。北京城在脚下铺展开来，像一幅巨大的立体地图。
“很美，对吧？”顾征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带着笑意。
林薇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她的眼睛有点湿——前世她只在照片和视频里看过这样的景象，今生终于亲身经历。
飞机爬升到3000英尺，进入平稳巡航。顾征调整了自动驾驶，然后侧头看她：“想试试吗？”
“可以吗？”
“当然。”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我们换位置。”
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换位置不是件容易的事。顾征先站起来，弯着腰让出空间。林薇从副驾驶位挪到主驾驶位，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贴近。他的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帮她稳住，那一瞬间，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坐稳后，顾征重新系好安全带，指导她把手放在驾驶盘上。
“现在你控制飞机了。”他说，“很简单的调整。看到那个山头了吗？飞向它。”
林薇轻轻压杆，飞机向右倾斜，开始转弯。她的手有些抖，但顾征的手及时覆上来：“稳一点。想象你在开车，方向盘转多少，车就转多少。飞机也一样。”
在他的引导下，飞机完成了一个平缓的转弯。林薇逐渐找到感觉，开始尝试小幅度的爬升和下降。
“不错。”顾征鼓励道，“比很多学员第一次飞得好。”
他们飞过一片湖泊，阳光在水面上洒下碎金。飞过延绵的山丘，山脊线在机翼下起伏。飞过云层，白色的云朵像棉花糖，飞机穿行其中，阳光时隐时现。
“顾征。”林薇忽然说。
“嗯？”
“谢谢你。”
顾征转头看她。阳光从侧面舷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谢我什么？”
“谢谢带我看这样的风景。”她轻声说，“也谢谢……成为我的风景。”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说完林薇就脸红了。她低头假装看仪表，不敢看他的反应。
许久，耳机里传来顾征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柔：“林薇，你才是风景。”
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向返航的方向。
回程时，顾征让她尝试了降落。虽然最后关头是他接手完成的，但林薇完成了大部分五边进近。当飞机轮子触地的那一瞬间，她有种奇异的圆满感——好像某个循环终于闭合。
停机后，两人坐在飞机里，没有立刻下去。引擎已经关闭，驾驶舱里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感觉怎么样？”顾征问。
“像梦一样。”林薇诚实地说，“但又比梦真实。”
顾征解开安全带，转过身面对她。狭小的空间里，这个动作让他们的距离变得极近，膝盖几乎相碰。
“林薇。”他叫她，声音很轻。
“嗯？”
“我下个月要去美国培训，三个月。”
林薇心里一紧：“这么久？”
“新机型改装，必须去。”顾征看着她，“你会……想我吗？”
问得直接，眼神也直接。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有期待，有不确定，还有某种深藏的情感。
林薇没有犹豫：“会。每天都会。”
顾征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满足。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一个极其温柔的动作。
“我也会想你。”他说，“所以，在我走之前，有件事要确认。”
“什么事？”
顾征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林薇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然后他开口，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林薇，我喜欢你。不是对后辈的欣赏，不是对朋友的关心。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是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驾驶舱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或者两人交织在一起。
“你……”林薇的声音有点抖，“什么时候……”
“不知道。”顾征诚实地说，“可能是你在书店问我问题的时候，可能是你在模拟机里专注操作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林薇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不是悲伤，是某种积压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两辈子的仰望，一年的努力，所有的隐忍和克制，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顾征。”她哭着笑，“我也喜欢你。可能比你喜欢我还要早，还要久。”
顾征怔住了。他不太明白“更早”是什么意思，但他读懂了眼前女孩眼中的深情——那种超越了时间和年龄的、深邃如海的情感。
他伸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然后，他俯身，吻了她。
不是额头，是嘴唇。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试探，带着珍重。唇瓣相触的瞬间，林薇闭上眼睛，眼泪又滑下来。
这个吻很短暂，但足够铭心。
分开时，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等我回来。”顾征低声说，“等我回来，我们正式在一起。好吗？”
“好。”林薇的声音带着鼻音，但笑容灿烂，“我等你。”
他们在驾驶舱里又坐了很久，只是静静地靠着，看窗外停机坪上其他飞机起起落落。
阳光慢慢移动，从舷窗的这一侧移到那一侧。
直到对讲机里传来声音：“顾机长，你们的预定时间到了。”
“马上出来。”顾征回应。
他先下飞机，然后伸手扶林薇下来。手牵在一起，没有松开。
回去的路上，两人十指相扣。车载音响放着轻柔的爵士乐，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到了美国，每天都要联系。”林薇说。
“好。”
“不许熬夜。”
“尽量。”
“要想我。”
“每时每刻。”
林薇笑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个动作很自然，好像已经做过千百次。
顾征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放松下来，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
车子在北航宿舍楼下停住。这次，顾征没有立刻解锁车门。
“下周我飞上海之前，还能见一次。”他说，“我走的那天，你不要来送。”
“为什么？”
“怕你哭。”顾征看着她，“更怕我舍不得走。”
林薇鼻子一酸，但还是点头：“好。那你要答应我，落地就报平安。”
“我答应。”
又是漫长的沉默。这次是林薇主动，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一路平安，顾机长。”
“等我回来，林同学。”
她下车，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开。车子驶远后，她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发消息：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今天为什么突然带我去飞？”
很快回复：
“因为想在你学会飞行之前，先记住和我一起飞行的感觉。这样以后无论你飞得多高多远，都会记得第一次是谁带你上天的。”
林薇看着这条消息，眼泪又涌上来。
她抬头，看向天空。
蓝天白云，广阔无垠。
而在那片天空下，有一个人，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为她圈出了一片专属的领域。
那是只属于他们的，驾驶舱的星光。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