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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末在消毒水的味道中醒来。

视野里首先出现的是天花板——不是家里熟悉的天花板,也不是教室或实验室。是医院那种网格状的吊顶,嵌着长方形LED灯板,光线柔和但毫无温度。

他想转头,但脖子僵硬得像是生了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像是被钝器击打过。视线边缘有模糊的残影在晃动,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重影。

【系统状态:深度休眠模式已解除。宿主生命体征恢复稳定。警告:神经损伤程度:中度。建议完全静养72小时。】

系统的提示音比平时更弱,像是电量不足的设备发出的最后警报。

陈末艰难地转动眼珠。他躺在一间单人病房里,右手背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流入静脉。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有节奏的滴滴声,屏幕上的绿色波形规律起伏。

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壁上投下细长的光带。现在是晚上,但他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晚上。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五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胸牌上写着“神经内科主任医师 周明远”。他手里拿着病历夹,看见陈末睁着眼睛,微微一愣。

“醒了?感觉怎么样?”周医生的声音温和,但带着职业性的距离感。

“疼……”陈末勉强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

周医生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几秒后护士进来,用棉签蘸水湿润陈末的嘴唇,然后扶起他一点,用吸管让他喝了几口水。

“你昏迷了二十七个小时。”周医生说,翻开病历,“昨天下午两点十七分被送进来,当时有癫痫大发作症状,持续一分四十五秒,之后进入深度昏迷。”

他顿了顿,看着陈末:“送你来的是个女学生,叫沈清悦。她说你们在做……课外实验时,你突然晕倒了。”

陈末闭上眼睛。记忆开始回流:407室,电极贴片,那个漂浮的大脑,李想的声音……

一阵恶心涌上来。他侧过头干呕,但胃里空无一物,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喉咙。

周医生递过来一个小盆,等陈末平静下来,才继续说:“我们做了全面检查。CT显示你的大脑没有器质性病变,MRI发现前额叶和顶叶连接处有轻微水肿,这是典型的认知过载表现。脑电图显示γ波活动异常活跃,即使在昏迷期间也维持在危险阈值边缘。”

他合上病历,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女生在做什么。但作为一名医生,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大脑正在超负荷运转,就像一台长期满负荷运行、从未冷却过的发动机。再这样下去,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昏迷二十七小时了。”

陈末没有回答。他看着天花板,看着那些网格状的线条,数着:横线十三条,竖线九条,交叉点一百一十七个。

数学思维自动启动,不受控制。

“另外,”周医生的声音压低了些,“在你昏迷期间,有两个人来看过你。一个是你的班主任李阎老师,他待了二十分钟,问了你的情况,然后说会通知你父母。另一个……”

他犹豫了一下:

“……是一个姓李的年轻男士,穿着很体面,说是你的‘课外辅导老师’。他问了很多关于你病情的技术细节,还要求查看你的全部检查报告。按照规定,我们没有给他。”

陈末的心跳漏了一拍。监护仪的滴滴声加快了节奏。

“他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李老师。”周医生说,“两人在走廊里说了几句话。气氛……不太友好。”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某种倒计时。

周医生站起身,走到窗边,调整了一下百叶窗的角度,让更多城市灯光透进来。

“我在这家医院工作了二十二年,见过很多病例。”他背对着陈末说,“有些是意外,有些是疾病,还有些……是人为的。那些人为的病例里,总有些共同点:患者都很年轻,都很聪明,都有某种‘特殊天赋’。而他们身边,总会出现一些过于热情的‘导师’或‘赞助人’。”

他转过身,眼神很复杂:

“我不知道你属于哪一种。但作为医生,我的建议是:远离那些让你付出健康代价的东西。无论它看起来多美好,多诱人。”

说完,他留下病历夹,转身离开病房。

门轻轻关上。

陈末独自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那些网格又开始自动计算:如果每个交叉点看作一个神经元,一百一十七个节点可以组成多少种连接方式?排列组合,指数级增长……

他强迫自己停止思考。闭上眼睛,但眼皮下依然有数字在跳动。

手机不在身边。背包也不在。他完全与外界隔绝。

不知道现在几点,不知道父母是否知情,不知道李阎和沈清悦在做什么,不知道李浩然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人恐惧。

晚上九点左右,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李阎。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满是疲惫,校服外套皱巴巴的,像是穿着睡了一夜。

“醒了?”李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感觉怎么样?”

陈末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阎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他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看着陈末,眼神里有太多东西:担忧、愤怒、自责、还有某种陈末看不懂的决绝。

“你父母那边,我暂时瞒住了。”李阎终于开口,“说你参加学校的封闭式集训,要住校一周。他们虽然担心,但相信了。”

陈末松了一口气。他不敢想象父母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会怎样。

“但瞒不了多久。”李阎继续说,“医生说你需要至少一周的住院观察。一周后如果情况稳定,才能考虑出院。而且出院后还要休养,不能马上上学。”

一周。离高考还有不到九十天。一周的空白,足以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学习的事先别想。”李阎看穿了他的心思,“命比分数重要。这个道理,我花了三年时间,付出了一个儿子的代价才明白。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他打开保温桶,里面是还温热的鸡汤。李阎盛出一小碗,用勺子搅了搅,递到陈末嘴边。

陈末想自己接,但手抬不起来。他只能就着李阎的手,小口喝汤。鸡汤很淡,几乎没放盐,但很香,像是炖了很久。

“沈清悦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李阎一边喂汤一边说,“那个‘系统’,那些训练,还有你看到的……东西。”

陈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李阎放下碗,轻轻拍他的背:“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看到了……李想?”

陈末点头。每一次点头都牵动头痛。

李阎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收回。他转过身,面对着墙壁,肩膀微微颤抖。陈末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见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整整一分钟,房间里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和李阎压抑的哽咽。

“他……痛苦吗?”李阎终于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陈末想起那个声音:“救救我……让我死……”

他无法回答。

李阎也不需要回答。他从陈末的沉默中明白了。

“我一直以为,他走得很突然,没有痛苦。”李阎转回身,眼睛通红,但没有眼泪,“原来不是。原来他一直……一直……”

他说不下去了。

窗外,一辆救护车鸣笛驶过,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然后逐渐远去。城市永不沉睡,总有人在痛苦,总有人在奔逃。

李阎重新端起碗,继续喂汤。动作机械,但很稳。

“沈清悦说,天启教育可能保存了李想的大脑。”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作为他们的‘数据库’的一部分。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陈末艰难地说,“我看到的……可能只是幻觉……”

“不。”李阎摇头,“三年前,李想火化前,我要求见最后一面。殡仪馆的人说‘遗体破损严重,不建议家属观看’。我坚持要看,他们只让我看了十分钟,而且隔着玻璃。现在想来……他们可能调换了遗体,或者只展示了部分。”

他的手在颤抖,汤洒出来一些,滴在被单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如果他真的还……以某种形式‘活着’……”李阎闭上眼睛,“那我这三年来的痛苦,算什么?我每天去他墓前说话,又算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陈末喝完最后一口汤。李阎收拾好碗勺,重新盖好保温桶。

“沈清悦在楼下。”他说,“她想见你,但医院规定探视时间过了。我让她明天再来。”

陈末想说什么,但李阎抬手制止:

“听我说完。医生建议你转院,去省城的神经专科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我同意了,手续正在办,后天一早出发。”

“可是——”

“没有可是。”李阎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必须离开这里。天启教育已经注意到你了,李浩然今天来医院就是信号。再待下去,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接近你,说服你,甚至……强迫你。”

他靠近一些,压低声音:

“省城那边,我联系了一个老朋友,他在一所大学医学院工作,可以为你提供保护。同时,沈清悦的父亲——如果他真的还活着——最后的线索也在省城。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陈末。离开这个棋盘,跳出他们的视线范围。”

陈末的大脑在快速运转。转院,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在高考前最关键的时候……

“我的学习……”他虚弱地问。

“学习可以补,命只有一条。”李阎站起身,“而且,沈清悦会跟你一起去。她可以继续帮你训练,帮你……控制那个系统。”

他说“控制”这个词时,语气里有明显的迟疑。显然,他并不完全相信这种可能性。

“李老师,”陈末问,“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李阎站在床尾,看着监护仪屏幕上的波形。绿色线条规律起伏,像生命在纸上画出的心电图。

“因为三年前,当李想出事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我。”他轻声说,“学校怕影响声誉,教育局怕承担责任,警方被各种关系掣肘。我一个人,对抗整个系统,最后输了。”

他转过头,看着陈末:

“这次,我不想再输。至少,不能输得那么彻底。”

说完,他提起保温桶,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时,他停顿了一下:

“好好休息。明天沈清悦会来,你们可以商量具体细节。记住,这件事除了我们三个,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包括李哲。明白吗?”

陈末点头。

门关上了。

病房重新陷入寂静。陈末盯着天花板,那些网格又开始自动计算:横线十三条,如果去掉最边缘的两条,剩下十一条;竖线九条,如果去掉三条,剩下六条;交叉点数量会变成六十六个,比原来的一百一十七少了五十一个……

他强迫自己停止。

闭上眼睛,但那个漂浮的大脑又出现了。在营养液中缓慢旋转,线缆像水母的触手,随着液流飘动。还有那个声音:救救我……让我死……

陈末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

监护仪的警报响了。护士推门进来,检查了一下,调整了输液速度,又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放轻松,深呼吸。”护士的声音很温柔,“什么都别想,睡一觉就好了。”

药效很快上来。陈末感觉身体变沉,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睡眠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李阎说沈清悦明天会来。

但她真的会来吗?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个棋局?

第二天早晨,陈末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

阳光很好,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墙壁上切出一道道光带。他试着动了动手臂,比昨天灵活一些。脖子也能转动了,虽然还会痛。

床头柜上放着早餐:白粥、馒头、一小碟榨菜。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九点查房,记得吃饭。李老师留。”

陈末看了看墙上的钟:八点二十。

他慢慢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花了五分钟,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神经的刺痛。坐稳后,他端起粥碗,小口吃着。粥已经凉了,但还能下咽。

九点整,周医生带着几个年轻医生来查房。他们检查了陈末的瞳孔反应、肌力、协调性,又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叫什么名字,今天几号,100减7等于多少。

“恢复得比预期好。”周医生在病历上记录,“但神经系统的损伤需要时间修复。转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明天上午十点,救护车送你去省城。”

“周医生,”陈末问,“我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吗?”

周医生放下笔,看着陈末。他让其他医生先离开,然后拉过椅子坐下。

“从临床角度看,你属于典型的‘过度使用综合征’。”他说,“就像运动员过度训练导致肌肉溶解,或者程序员连续熬夜写代码导致神经衰弱。区别在于,你损伤的是大脑——人体最精密的器官,也是修复能力最差的器官。”

他顿了顿:

“你现在的状态,就像一台电脑的CPU长期超频运行,散热系统已经跟不上了。再继续超频,芯片会烧毁。唯一的方法是降频,让它冷却,慢慢恢复。”

“降频的意思是……”

“停止一切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不学习,不思考复杂问题,不接触任何可能刺激大脑的东西。”周医生说得很直白,“至少三个月,可能更长。直到大脑的自我修复机制把损伤的部分慢慢修补好。”

三个月。高考就在眼前。

陈末的心沉了下去。

周医生看穿了他的想法:“我知道高考对你很重要。但年轻人,健康是1,其他都是后面的0。没有1,再多的0也没有意义。”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

“另外,关于转院……李老师说是为了更好的医疗条件。这没错。但我也要提醒你:省城那边,有些医院和天启教育有合作关系。你去的这家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科主任就是天启教育的顾问之一。”

陈末愣住了。

“李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周医生摇头,“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选择权在你手里。”

他离开了。

陈末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春天的阳光应该是温暖的,但透过玻璃照进来,只让人觉得刺眼。

九点半,沈清悦来了。

她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简单的运动装: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白色球鞋。马尾辫扎得很高,脸上没有化妆,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像是没睡好。

她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看见陈末,她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

“感觉怎么样?”她问,语气和平时一样平静。

“好点了。”陈末说,“李老师说,你会跟我一起去省城。”

“嗯。”沈清悦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有些东西需要准备。另外,我需要你配合做一个测试。”

她打开电脑,调出一个程序界面。上面是复杂的波形图和参数设置。

“什么测试?”

“确定你大脑目前的稳定频率范围。”沈清悦解释,“昨天的意外,是因为我们在未知状态下强行训练。今天我要先建立你的生理参数基线,才能制定安全的训练计划。”

她拿出一套新的电极贴片,比医院用的更小,更精密。

“可以吗?”她问。

陈末犹豫了。他想起了周医生的警告,想起了那个漂浮的大脑,想起了李想的声音。

但他也想起了李阎的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如果测试过程中出现意外……”他问。

“我会立即停止。”沈清悦直视他的眼睛,“这次不一样。我们有完整的监测系统,有应急预案。而且……我不会再让你冒险看那些东西。”

她说“那些东西”时,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末点了点头。

测试开始了。

沈清悦把电极贴片贴在陈末头部的特定位置,连接电脑。然后她让陈末闭上眼睛,放松,什么也不想。

“我会播放一系列不同频率的声音。”她说,“你只需要听,不需要思考。如果感觉不适,立即举手示意。”

第一个声音:40赫兹,低沉的嗡鸣,像远处变压器的声音。

陈末没有反应。

第二个声音:60赫兹,稍高一些,像日光灯管的噪音。

还是没有反应。

第三个声音:80赫兹,再高一些。

当频率升到100赫兹时,陈末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像是坐电梯时的失重感,但更短暂,更微妙。

他举起了手。

沈清悦记录下来:“100赫兹,轻微眩晕。这是你的第一个敏感点。”

测试继续。120赫兹,140赫兹,160赫兹……

在180赫兹时,陈末的头开始痛。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那种隐隐的、持续的钝痛,像有人在太阳穴深处轻轻敲打。

“第二个敏感点:180赫兹,头痛。”沈清悦记录。

测试进行到200赫兹时,异变发生了。

不是陈末的反应,是电脑屏幕上的波形图。原本规律的基础波形,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的尖峰——不是来自陈末的大脑信号,像是外部干扰。

同时,陈末的意识里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但这次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断断续续的碎片:

【检测……外部……协议……匹配……天启……核心……】

声音戛然而止。

沈清悦盯着屏幕,脸色变得苍白。她的手停在触摸板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陈末问。

沈清悦没有回答。她快速敲击键盘,调出后台数据流。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十六进制数字。

“这个测试程序,是我父亲三年前写的。”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他设计了一套加密协议,用来检测天启教育设备的通信特征。只有当天启的设备在附近主动扫描时,程序才会触发警报。”

她抬起头,看着陈末:

“刚才,警报触发了。”

陈末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你是说……天启教育的人,现在就在医院里?在扫描我?”

“不是扫描你。”沈清悦的眼神变得锐利,“是在尝试连接。他们在尝试与你的‘系统’建立通信通道。”

她指向屏幕上的一串代码:“看这里——这是天启教育核心数据库的访问协议特征码。他们在尝试通过你,反向接入他们的系统。”

“为什么?”

“因为你的系统可能不是独立的。”沈清悦语速加快,“它可能是一个‘客户端’,需要连接‘服务器’才能完整运行。而服务器,就在天启教育手中。昨天你看到的李想的大脑,可能就是服务器的一部分。”

陈末想起那个漂浮的大脑,那些线缆,那些传输中的思维残片。

“所以他们想重新连接我?”

“不。”沈清悦摇头,“他们想通过你,验证服务器的状态。李想死后,服务器可能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而你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能稳定接入系统的‘客户端’。对他们来说,你是最珍贵的测试样本。”

她关闭电脑,拔掉所有连接线,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测试到此为止。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离开?可是转院手续……”

“等不到明天了。”沈清悦开始收拾东西,“天启教育已经锁定了你的位置。他们会用各种方法接近你,说服你,甚至如果必要——强行带走你。”

她把电极贴片装回包里,拉上拉链:

“李老师那边我来通知。你现在能走吗?”

陈末试着下床。腿很软,但能站稳。他扶着床沿,走了几步,虽然摇晃,但没摔倒。

“可以。”

“好,跟我来。”沈清悦拉开病房门,探出头看了看走廊,“现在护士站在换班,是机会。我们从安全通道走。”

陈末抓起病号服外套披上,跟着沈清悦走出病房。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护士站的交谈声。他们快速走向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

就在沈清悦推开门的瞬间,电梯方向传来了说话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文尔雅,带着笑意:

“周医生,真是太感谢了。陈末同学是我们机构重点关注的潜力学生,我们希望能为他提供最好的康复支持……”

李浩然。

陈末和沈清悦对视一眼,迅速闪进安全通道。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楼梯间里很暗,只有安全出口标志的绿光幽幽照明。沈清悦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向下的楼梯。

“走,去地下车库。我的车停在B2层。”

陈末跟着她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轻,但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依然清晰。两层,三层,四层……

下到地下二层时,沈清悦推开防火门。车库的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汽油和橡胶的气味。

她的车是一辆普通的白色轿车,停在离出口不远的位置。两人快步走过去,沈清悦解锁,拉开副驾驶门让陈末上车,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

引擎启动,车灯亮起。沈清悦系好安全带,挂挡,驶向出口。

出口处的电子栏杆缓缓抬起。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刺得陈末眯起眼睛。

就在车子即将驶出车库的瞬间,一辆黑色SUV突然从侧面插过来,横在出口前,挡住了去路。

沈清悦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SUV的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都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面无表情。其中一人走到沈清悦的车窗前,敲了敲玻璃。

沈清悦按下车窗。

“沈小姐,陈末同学。”那人开口,声音机械而礼貌,“李浩然老师想请二位去公司坐坐,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

沈清悦的手握紧了方向盘。陈末能看到她手背上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凸起。

“如果我说不呢?”她问。

黑衣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李老师说,如果二位不愿意,我们可以聊聊沈教授的事。他最近……有些新消息。”

沈清悦的呼吸停了一瞬。

陈末看向她。沈清悦的眼睛盯着挡风玻璃,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做某个艰难的决定。

几秒钟后,她松开方向盘,熄了火。

“好。”她说,“我们去。”

黑色SUV在前面带路,沈清悦开车跟在后面。两辆车驶出医院,汇入午间的车流。

陈末看着窗外的城市。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熟悉的人群。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对不起。”沈清悦忽然说。

陈末转过头。

“我不该让你参与进来。”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情绪,“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我以为我可以控制局面。但我错了。我低估了天启教育,也高估了自己。”

“你父亲的事……”

“他们还扣着他。”沈清悦盯着前方的SUV,眼神冰冷,“三年前他带着研究资料离开,天启教育一直在找他。半年前,他们找到了。从那以后,我就只能按他们的要求做事。包括接近你,研究你,为你训练……”

她苦笑:

“李老师以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事实是,我一开始就是天启教育的棋子。区别只在于,我这颗棋子有自己的想法。”

陈末沉默了。他早该想到的。沈清悦的出现太巧合,她的帮助太及时,她的知识太专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怎么可能拥有那些设备和知识?

“那现在呢?”他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沈清悦摇头,“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不会让他们再制造第二个李想。不会让你变成他们的实验品。”

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两旁是高大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SUV在一栋大厦前停下,门牌上写着:“天启教育集团总部”。

沈清悦停好车。两人下车,跟着黑衣人走进大厦。

大堂很气派,挑高至少有十米,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前台后面是一面巨大的LOGO墙:银色的抽象火焰图案,下方是“天启教育”四个字。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后,是一个宽敞的接待区。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全景,天空湛蓝,云朵像棉花糖一样飘浮。

李浩然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是熟悉的微笑。

“欢迎,陈末同学,沈清悦。”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坐。想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果汁?”

“不用了。”沈清悦说,“直接说吧,找我父亲什么事?”

李浩然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推过来。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简陋的房间里,面前放着一本书。他看起来很瘦,头发花白,但眼睛很有神。

沈清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在哪里?”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李浩然说,“他很健康,每天可以看书,散步,做研究。只要他愿意合作,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合作什么?”

“完成他三年前未完成的研究。”李浩然看向陈末,“关于‘自然觉醒者’的神经机制,以及如何实现稳定控制。”

陈末感到一阵恶心。

“沈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李浩然继续说,“但他的研究有个问题:过于保守,过于谨慎。他总想把风险降到零,但那是不可能的。科学需要冒险,需要牺牲。”

“所以你牺牲了我父亲?”沈清悦的声音在颤抖。

“不,我们给了他选择。”李浩然平静地说,“继续研究,但接受我们的监督和指导。或者……停止研究,永远消失。他选择了前者。而现在,我们需要他的女儿也做出选择。”

他看向沈清悦:

“继续协助陈末的训练,但按我们的要求进行。我们需要他的完整数据,需要了解系统如何工作,需要找到量产这种‘觉醒者’的方法。作为交换,你父亲会得到更好的条件,甚至可以……偶尔和你见面。”

沈清悦盯着屏幕上的父亲照片,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李浩然又看向陈末:

“至于你,陈末同学。我们也可以给你选择。第一,配合我们的研究,作为回报,我们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保送顶尖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我们的核心团队。第二,拒绝合作,那么沈教授的研究可能永远无法继续,沈清悦可能永远见不到她的父亲。而你……可能需要面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麻烦”时,语气很轻,但威胁意味很明显。

陈末看着沈清悦。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这个一直冷静、理性、似乎无所不能的女孩,此刻脆弱得像一片玻璃。

他又看向李浩然。那张温和、儒雅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控制欲。

最后,他看向落地窗外。城市在脚下铺开,无数人像蚂蚁一样忙碌,为了生活,为了梦想,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他想起李想漂浮的大脑,想起李阎疲惫的眼睛,想起父母期待的表情,想起自己曾经以为高考就是人生最大的挑战。

多么天真。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末最终说。

李浩然点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可以。但时间不多。给你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我要听到答案。”

他站起身,走到沈清悦面前,伸出手:“平板还给我。在你做出决定前,这些照片需要由我保管。”

沈清悦的手紧紧抓住平板,指节发白。几秒后,她松开手,平板落到李浩然手中。

“送客。”李浩然对黑衣人说。

两人被带出办公室,乘电梯下楼,回到大堂。走出大厦时,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清悦的车还停在原地。她拉开车门坐进去,但没有立刻发动。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陈末坐在副驾驶,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沈清悦开口,声音很轻:

“陈末,你走吧。离开这个城市,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再管这件事,也不要再管我。”

“那你呢?”

“我有我的路要走。”她转过头,脸上有泪痕,但眼神坚定,“这是我父亲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但你没有必要卷入进来。你还年轻,还有未来。”

陈末看着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背负着父亲失踪的阴影,在天启教育的控制下艰难周旋,却还想保护别人。

他想起李阎的话:这次,我不想再输。

也许有些战斗,注定无法逃避。也许有些选择,注定没有退路。

“明天,”陈末说,“我会给李浩然一个答案。但不是他要的那个答案。”

沈清悦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重新亮了起来。

“你确定?”

“我确定。”陈末点头,“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救出你父亲,也能保住我自己的计划。”

他看向窗外。天启教育的大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座现代城堡,坚固而冰冷。

但再坚固的城堡,也有弱点。

再精密的棋局,也有破绽。

而他们,必须找到那个破绽。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车流。前方是未知的道路,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陈末拿出手机,给李阎发了一条短信:“李老师,计划有变。我们需要见面,尽快。”

几秒后,回复来了:“今晚八点,老地方。”

老地方。档案室。

陈末关掉手机,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夜幕即将降临。而在这场漫长的暗战中,真正的较量,也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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