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就在我准备去机场飞往瑞士的前一晚。
沈渡的电话打来了。
这是他去昆仑山后，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沈渡」三个字，心脏还是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这就是贱性。
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我接起电话，没说话。
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还有他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虞岁，你在搞什么？」
「东西呢？」
我愣了一下，声音沙哑：「什么东西？」
那边传来陈嫣嫣焦急的声音：「师兄，吉时马上到了，没罗盘定不了方位，这法事要出乱子的！」
沈渡的声音更冷了，像是淬了冰：「虞岁，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今天对我有多重要，你故意藏我的法器？」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发白。
那个罗盘。
我记得。
出发前，我明明把它放在了藤箱的最上层，用红绸布包了三层，还特意贴了张便签：【罗盘在此，勿压】。
「我放箱子里了，最上层，红布包着的。」我平静地说。
沈渡声音更冷，「箱子我翻遍了，根本没有！虞岁，你现在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了，为了让我联系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次大会关系到沈家的气运，你要毁了我才甘心吗？」
他的指责像把刀，隔着千山万水，精准地捅进我的心窝。
我深吸一口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
「沈渡，你是不是忘了，那个箱子是陈嫣嫣后来接手整理的？」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一瞬。
「现在，立刻，马上，去书房备用格里，把那个明代的罗盘给我寄过来！发航空特快！」
「如果不寄呢？」我问。
沈渡大概没想到我会拒绝。
这八年来，他对我的要求，哪怕是半夜三点去买馄饨，我也是风雨无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寄。」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我有事，没空。」
「你能有什么事？」沈渡冷笑一声，「虞岁，你别挑战我的耐性。我给你半小时，如果不发货，我们完了。」
完了。
这八年，他一直用这两个字做筹码，一次次逼我就范。
但这次，我只觉得好笑。
「沈渡，」我轻轻地说，「我们早就完了。」
「在你五年前解出那个卦，却骗我还要等一辈子的时候，就完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见风声，呼呼地吹。
过了许久，沈渡变得焦急又暴躁：「你翻我东西？虞岁，你好大的胆子。」
「你偷窥天机，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
我摸了摸自己剧痛的脑袋。
我现在承受的，不就是报应吗？
「报应已经来了。」我轻声说，「沈渡，你自己找吧。或者，让你那个懂你的小师妹找。」
「我忙着去死，没空伺候你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拉黑，关机，拔卡。
动作一气呵成。
世界彻底清静了。
我拎起脚边的行李箱，推开门，走进了茫茫夜色中。
再见了，沈渡。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
执行日定在周五。
瑞士的下午两点，正好是国内的晚上八点。
也就是沈渡那场「国学巅峰论坛」的闭幕式。
按照流程，他会在今晚宣布他是否解出了那道困扰沈家百年的「天缺卦」。
我躺在特制的床上，药液已经准备好。
医生问我：「还有什么遗愿吗？比如听一首歌，或者看一段视频？」
我想了想，指了指墙上的电视。
「能不能帮我连上国内的直播？」
医生有些意外，但还是帮我调好了频道。
屏幕里，沈渡意气风发。
他站在舞台中央，身后是巨大的LED屏，上面显示着复杂的先天八卦图。
主持人激动地问：「沈大师，今晚万众瞩目，大家都想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卦象，您解开了吗？」
沈渡微微一笑。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释然，甚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他拿起话筒，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第一排的陈嫣嫣身上。
「其实，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解开了。」
全场哗然。
屏幕前的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五年的每一天。
他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他求医问药，为他在这段无望的关系里苦苦挣扎，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还是在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
主持人追问：「既然五年前就解开了，为什么一直没公布？」
沈渡收回目光，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遇到那个能让我甘愿打破规矩的人。」
「直到最近，我才明白，所谓的命定之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嫣嫣。
陈嫣嫣羞涩地低下头，满脸通红。
弹幕瞬间炸了：
【天呐！这是表白吧！】
【那个前女友算什么？早就该退场了！】
【这就是命啊，有些人陪跑十年也就是个过客。】
医生看着我，眼神担忧：「虞小姐，您的心率很快，需要关掉吗？」
「不用。」
我盯着屏幕里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
药液开始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动。
冰凉的液体进入血管，带来一种类似于溺水的窒息感。
我听见沈渡继续说：
「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宣布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锦盒。
打开。
里面是一枚戒指。
不是钻戒，而是一枚古朴的、刻着太极图的玉戒。
那是沈家祖传的信物，只传给长媳。
「嫣嫣，这枚戒指……」
就在这时，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上台。
手里拿着一部手机，脸色惨白地在沈渡耳边说了什么。
沈渡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助理死死拉住他的袖子，把手机屏幕怼到了他面前。
那个距离太近，近到连直播镜头都拍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一角。
那是一张照片。
一张死亡确认书。
上面有着鲜红的印章，还有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虞岁。
沈渡的动作僵住了。
他手里的锦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主持人还在状况外，笑着打圆场：「看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沈大师是不是太激动了……」
沈渡猛地一把抢过手机。
他颤抖着手指，在那张照片上放大，再放大。
直播并没有切断。
几千万观众，就这样看着那个刚才还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国学大师，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手机嘶吼：
「这他妈是谁搞的恶作剧？！」
「虞岁呢？！让她接电话！」
台下的陈嫣嫣吓坏了，提着裙摆跑上来想拉他：「师兄，你怎么了？这是直播……」
「滚开！」
沈渡一把甩开陈嫣嫣。
陈嫣嫣穿着高跟鞋，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但沈渡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只是死死盯着镜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那个眼神，像是要透过屏幕，把那个发照片的人碎尸万段。
「虞岁，我知道你在看。」
他对着镜头，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不是想要名分吗？你不是想要我公布吗？」
「你出来啊！」
「只要你出来，我就把这个卦象送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虞岁！！」
瑞士的病房里。
那冰凉的液体已经流遍了我的全身。
我感受自己离开自己的身体。
变成一道灵魂。
我看着他发疯，看着他崩溃，看着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在千万人的注视下失态。
我费力地扯了扯嘴角。
沈渡。
你看。
这个卦，最后还是我解开了。
卦辞有云：亢龙有悔。
你飞得太高了，忘了地上还有个人在等你。
现在，我走了。
这漫漫余生，你就守着你那解开的卦，慢慢悔吧。
「滴——」
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声长鸣。
世界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