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粘稠如墨汁，将平安栈的三层小楼裹得严严实实。林风盘坐于地，周身气息似有似无，冰蓝与暗红的光晕在皮肤下游走，如同两条相互试探的蛟龙。
“慢煨”之法初显成效。
那条次要经脉中，冰火煞元形成的微小循环已稳定运行了一个时辰。虽然只是整体修为中微不足道的一缕，却让林风看到了新的可能——不再是粗暴压制或依赖外物，而是从内部寻找平衡的契机。
理性魂如冰冷算盘，不断推演着煞元流动的轨迹与速率，寻找着最经济的运行路线。情感魂则如烛火，维系着他与苏婉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羁绊之线，也警示着修炼中可能因急躁而产生的“心火”。
双魂各司其职，却又在“寂灭火种”那淡灰色的意韵调和下，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协同。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融入夜风的呜咽声，顺着客栈老旧的木窗缝隙钻了进来。这声音并非风声，更像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极西方向传来。
林风倏然睁眼。眸中冰蓝与暗红的光影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床上的苏婉也猛地坐起，脸色苍白：“师兄，我……好像听到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苏婉虽修为未复，但神念感知仍在。这不是错觉。
林风起身，无声走到窗边，将木窗推开一条缝隙。浓雾扑面，视野不足三丈。但那呜咽声却更加清晰了，断断续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岩石摩擦的“咔嚓”声，正是从镇西废弃矿坑的方向传来。
“白天王掌柜说，矿坑那边有怪事。”林风低声道，目光锐利如刀，“这声音不对。”
“要去看看吗？”苏婉下床，虽有些紧张，但眼神坚定。她知道，在这迷雾镇，被动等待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理性魂快速计算：夜探未知险地，风险极高。但矿坑异动可能与“石怪”、坠龙涧异变相关，也可能藏着“影楼”或“逆乱盟”的线索。若置之不理，或许会错过重要信息，甚至等来更直接的威胁。且此刻夜深，正是探查时机，自己新悟“慢煨”之法，对力量掌控更精细一层，或有自保之力。
“去。”林风做出决断，“你留在客栈，关闭禁制，无论谁叫门都不要开。若有变故，立刻捏碎这枚警示符。”他将一枚粗糙的土黄色符箓递给苏婉，这是白天在易市顺手买的低阶传讯符，范围有限，但在客栈内足以示警。
“师兄小心。”苏婉接过符箓，没有坚持同去。她知道此刻的自己，跟去只会是累赘。
林风点头，换上深色衣物，将黑色短剑负于背后，又将几瓶丹药和那枚引荐木牌收好。他看了一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深吸一口气，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顺着客栈外墙突出的木椽和石缝，几个起落便融入下方的黑暗巷弄中。
泥猴子白天指的路他记在心里。避开几处仍有灯火和喧哗的街区，专走背街小巷，朝着镇西疾行。炼气五层的修为全力运转，脚下生风，却又巧妙地控制着力道，落地几近无声。
越往西走，街道越发破败，房屋稀疏，有些已完全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矗立在雾中，如同沉默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和霉味的阴湿气息，与镇中心的驳杂人烟截然不同。
呜咽声和岩石摩擦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分辨出那呜咽声中隐约夹杂着……断续的人语？听不真切，却让人头皮发麻。
约莫一炷香后，林风停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前方，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露出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黑洞——废弃矿坑的入口。
入口处堆满了开采出来的碎石和废料，形成一片凌乱的斜坡。几根腐朽的木质支撑梁歪斜地伸出洞口，上面缠满了枯藤和湿漉漉的苔藓。洞口深处一片漆黑，那呜咽声和摩擦声，正是从这黑暗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洞口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杂乱的脚印，有新有旧。林风目光一凝，发现有几处脚印边缘的泥土颜色较深，似乎沾染了某种粘稠的液体，在微弱的夜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血迹？不，更像是……某种油性的、带有微弱灵气波动的液体。
他蹲下身，用手指蘸起一点，凑到鼻尖。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混杂着土腥气。与白天在小巷残留的气息中，那丝灼热感同源！
这里果然发生过战斗，而且参与者动用的力量，与他在巷子里感知到的炽热一方相似。
林风没有贸然进入矿洞。理性魂高速运转，分析着环境：洞口无遮掩，直接进入易成靶子。呜咽声似有诱敌之意。需先探查外围。
他绕着矿坑入口外围小心移动，神识尽可能铺开。矿坑占地极广，除了主洞口，侧面还有几个被塌方掩埋了大半的小型支洞，以及一些当年矿工居住的、如今已完全荒废的窝棚。
在一处窝棚的阴影里，林风发现了异常。
窝棚角落，蜷缩着一团黑影。走近细看，是一具尸体。尸体穿着粗布短打，像是散修或底层矿工，但早已僵硬，面色青黑，眼珠暴突，仿佛临死前看到了极恐怖之物。致命伤在胸口——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边缘呈不规则的撕裂状，似被巨力硬生生掏穿。伤口处并无大量血迹，反而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类似石粉的颗粒。
林风用短剑轻轻拨动尸体，发现其身体异常沉重僵硬，皮肤触感粗糙冰凉，竟有几分像岩石。更诡异的是，尸体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暗红色的晶石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微弱的、混乱的能量波动。
血河晶魄碎片？不，比那更驳杂，像是……被污染或者劣化的版本。
林风刚想取下晶石碎片仔细查看，心中警兆骤生！
“嗖——！”
一道破空声从侧面袭来，速度快得惊人！林风想也不想，身体向后急仰，同时短剑出鞘，在身前划出一道冰蓝色的弧光。
“叮！”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袭来的东西被短剑磕飞，打在旁边的石墙上，竟是一枚边缘锋利、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石片！石片深深嵌入墙体，尾端还在微微震颤。
攻击并非来自矿洞，而是侧后方！
林风身形急转，短剑护住身前，目光如电扫向袭击方向。
浓雾中，缓缓走出三道身影。
为首者，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汉子，三角眼，山羊胡，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袍，修为赫然是炼气七层。他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都是炼气五层，眼神凶狠，手中各握着一柄厚重砍刀，刀身上隐隐有暗红色的纹路流淌。
“小子，反应不慢。”阴鸷汉子开口，声音沙哑，“可惜，不该来这地方。”
“你们是谁？”林风冷声问道，体内冰焰煞元悄然加速运转，双魂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理性魂分析对方站位、武器、气息波动；情感魂则警惕着可能的情绪诱导或偷袭。
“收尸的。”阴鸷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顺便……清理一下不该出现的眼睛。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林风身后的尸体，尤其是在那枚暗红色晶石碎片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变得贪婪而危险。
“黑煞会？”林风试探道。
“聪明。”阴鸷汉子并不否认，“既然知道，就更该明白，有些热闹不能凑。把你在尸体旁捡到的东西交出来，然后自断一臂，滚出迷雾镇，或许能捡条命。”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
理性魂快速评估：对方三人，首领炼气七层，两随从炼气五层。己方炼气五层，但冰焰煞元质变，短剑锋利，新悟“慢煨”法对力量掌控提升。地形复杂有雾，利于周旋。但对方可能还有埋伏或后手。直接冲突，胜算不足四成。
“如果我不交呢？”林风一边说着，脚下已开始不着痕迹地向侧方移动，试图拉开与三人的距离，避免被合围。
“那就变成和地上那位一样。”阴鸷汉子眼神一冷，“动手！”
他身后两名大汉低吼一声，同时扑上！两柄砍刀一左一右，带着腥风劈砍而来，刀身上暗红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灼热暴戾的气息，竟隐隐引动了林风体内暗红煞元的些微波澜！
果然是同源力量！这些黑煞会的人，修炼的功法或者使用的器物，与血河晶魄、乃至矿坑异变有关！
林风不敢大意，短剑急点，冰蓝色剑光分刺两人手腕，速度极快，角度刁钻。正是《逆脉诀》中记载的近身搏杀技巧，配合冰煞元的阴寒迟滞效果。
两名大汉显然实战经验丰富，刀势一变，改劈为格。
“铛！铛！”
两声震响，林风只觉手腕微麻，对方力量颇大。冰蓝剑光与暗红刀气碰撞，激起一片冰火交织的雾气。两名大汉被剑上传来的阴寒之力侵得动作一滞，但刀身上的暗红纹路随即闪烁，将寒意驱散大半。
就在这交手错身的瞬间，那阴鸷汉子动了！他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朝着林风脚下地面一指！
“岩突！”
林风脚下原本坚硬的地面，突然软化、隆起，数根尖锐的石刺猛地窜出，直刺他的脚底和下盘！竟是土系法术！
林风早有防备，在与两名大汉交手时，理性魂已时刻锁定阴鸷汉子的动作。石刺突起瞬间，他左脚踏地，身体借力向右前方急掠，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石刺，同时短剑回扫，一道更加凝实的冰蓝剑气斩向左侧那名因石刺出现而稍微分神的大汉脖颈！
那大汉仓促举刀格挡。
“咔嚓！”
冰蓝剑气斩在刀身上，竟将那厚重的砍刀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刺骨的寒意顺着刀身蔓延，瞬间将那大汉持刀的右臂冻得发青僵硬！大汉惨哼一声，踉跄后退。
右侧大汉见状，怒吼一声，刀势更猛，暗红刀气几乎化为实质的热浪，席卷而来。
林风不退反进，体内冰焰煞元骤然加速，“慢煨”状态暂时解除，冰蓝与暗红能量在经脉中激烈对冲，爆发出更强的瞬间力量！他左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暗红光芒凝聚，带着焚毁一切的灼热意韵，直点大汉胸口膻中穴！右手短剑则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冰蓝剑光如毒蛇吐信，刺向其肋下空门！
双魂协同，冰火齐出！
大汉刀势已老，变招不及，只能勉强扭身，试图避开要害。
“噗！”
暗红指芒击中其右肩，灼热煞元透体而入，大汉肩头衣衫瞬间焦黑，皮肉发出“滋滋”声响，剧痛让他动作变形。与此同时，冰蓝短剑已至肋下，虽被他竭力避开了心脏，却依旧深深刺入！
大汉惨叫一声，砍刀脱手，踉跄倒退，肋下伤口处冰霜迅速蔓延，与肩头的灼伤形成诡异而痛苦的对峙。
电光石火间，两名炼气五层手下，一伤一退！
阴鸷汉子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只有炼气五层的小子，手段如此诡异狠辣，尤其是那冰火同施的路数，闻所未闻！
“小子，找死！”阴鸷汉子厉喝一声，不再保留，双手连挥，数道黄光没入地面。
“地缚！”
林风脚下地面骤然变得如同泥沼，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试图将他双腿禁锢。同时，阴鸷汉子袖中飞出一道乌光，赫然是一枚拳头大小、布满尖刺的黑色铁球，带着呼啸风声砸向林风面门！
铁球未至，腥风已扑面，显然淬有剧毒！
危机时刻，林风眼中厉色一闪。他并未强行挣脱“地缚术”，反而借着下沉之势，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险险避开铁球。同时，他左手一拍腰间储物袋——那里只有寥寥几样杂物，但动作却逼真无比。
阴鸷汉子见他拍向储物袋，以为要取什么厉害法器或符箓，下意识地动作一缓，警惕陡升。
就是这一缓！
林风扑倒的身体并未落地，右手短剑猛地插入地面冰层（之前交手残留），借力一撑，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贴着泥沼般的地面向前滑出数尺，瞬间拉近了与阴鸷汉子的距离！
“你！”阴鸷汉子大惊，急忙后撤，同时再次掐诀。
但林风的速度更快！滑行中止的刹那，他双腿用力一蹬，虽仍受地缚影响，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合身撞向阴鸷汉子怀中！短剑藏于肘后，剑尖直指其心口！
以伤换命！近身搏杀中最凶险的打法！
阴鸷汉子仓促间只来得及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的土黄色光盾。
“嗤啦！”
冰蓝短剑刺穿光盾，虽力道已衰，却依旧刺入阴鸷汉子左胸半寸！刺骨寒意瞬间侵入！
阴鸷汉子闷哼一声，又惊又怒，一掌拍向林风天灵盖，掌风凌厉，隐含土石之重。
林风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借对撞之力向后急退，同时短剑抽出，带出一溜血花。
“地缚术”因施术者受伤而松动，林风脚下一点，脱出泥沼范围，落在三丈之外，微微喘息。刚才一连串爆发，看似迅捷，实则消耗极大，冰火煞元的冲突感又隐隐抬头。
阴鸷汉子捂着胸口伤口，脸色铁青。伤口处冰霜蔓延，虽被他以修为压制，但行动已受影响。他死死盯着林风，眼中杀意沸腾，却又带着一丝忌惮。两个手下，一个冻伤右臂战力大减，一个肋下中剑冰火侵体，已瘫倒在地呻吟。
场面一时僵持。
“小子，你很好。”阴鸷汉子咬牙道，“这笔账，黑煞会记下了。我们走！”他倒也果决，知道再打下去，即便能胜，自己也难免重伤，在这危机四伏的矿坑外围，得不偿失。
他扶起那名冻伤手臂的大汉，又看了一眼倒地呻吟的同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竟不管不顾，搀着一人迅速退入浓雾中，转眼消失不见。
被抛弃的那名大汉眼中露出绝望和怨毒，挣扎着想说什么，肋下冰火冲突却让他痛苦地蜷缩起来。
林风没有追击。理性魂判断，追击风险大于收益，且体内煞元需平复。他走到那名被抛弃的大汉身前，短剑抵住其咽喉。
“矿坑里有什么？黑煞会在找什么？说，给你个痛快。”林风声音冰冷。
大汉惨然一笑，嘴角溢出黑血：“嘿……嘿嘿……进去了……都出不来……石……石头吃人……煞……煞源……都在下面……”话未说完，他头一歪，气息断绝。肋下伤口处，冰霜与焦痕覆盖下，竟隐隐有灰白色的石质纹理浮现。
林风皱眉。煞源？石头吃人？
他迅速在大汉身上搜索，只找到几块下品灵石和一瓶疗伤丹药，并无特殊之物。又回到最初那具矿工尸体旁，小心取下那枚暗红色晶石碎片。
碎片入手温热，内部能量混乱驳杂，隐隐有暴戾嗜血的意念传来，试图侵蚀心神。林风以冰煞元将其包裹隔绝，才稍感安定。
他将碎片收起，又仔细检查了周围，再无其他发现。矿坑深处的呜咽声和摩擦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带着硫磺和土腥味的雾气。
此地不宜久留。
林风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矿洞入口，转身，身形几个起落，消失在返回镇子的方向。
在他离开后约莫半盏茶功夫，矿坑入口处的浓雾忽然剧烈翻涌起来。几个模糊的、如同由碎石勉强拼凑而成的佝偻身影，摇摇晃晃地从洞中走出。它们动作僵硬，眼窝处闪烁着幽绿的磷火，走到那两具尸体旁，伸出粗糙如石爪的手，将尸体拖向黑暗的矿洞深处。
雾中，只留下一道道拖曳的血痕和碎石摩擦的刺耳声响，很快又被新的雾气覆盖。
平安栈，三楼房间。
林风返回时，苏婉正焦急等待，见他无恙归来，才松了口气。
“遇到黑煞会的人，交手了。”林风简短说明情况，拿出那枚暗红色晶石碎片和从大汉身上搜出的丹药灵石，“矿坑果然有问题，黑煞会在找什么东西，可能与‘煞源’有关。而且，里面恐怕真有‘石怪’一类的东西。”
苏婉看着那枚令人不安的碎片，忧心忡忡：“‘影楼’，黑煞会，矿坑石怪……这迷雾镇越来越危险了。我们还要去‘百晓生’茶会吗？”
“去。”林风斩钉截铁，“越乱，越需要情报。而且……”他顿了顿，“我总觉得，这些事背后，有一条线。或许在茶会上，能听到些风声。”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边矿坑方向。浓雾依旧，却仿佛隐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阴影。
体内的冰焰煞元，在经历刚才的战斗后，似乎又活跃了几分。理性魂与情感魂在寂静中无声交流，推演着各种可能。
破命者的路，从来不是坦途。而这迷雾镇，正是第一块试剑石。
夜还长。雾正浓。
客栈楼下，隐约传来醉汉的嚎叫和打砸声，很快又平息。这座镇子，在黑暗与迷雾中，继续着它混乱而危险的呼吸。
林风盘膝坐下，重新进入“慢煨”状态，平复着激荡的气血和煞元。短剑横于膝上，剑身映着窗外透入的、微弱的夜光，泛着冰冷的寒芒。
苏婉也重新躺下，却睁着眼，望着昏暗的屋顶，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警示符。
未知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他们能做的，唯有在剑落下之前，变得更强，看得更清。
窗外的雾，无声流动，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