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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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纸片塞出去后,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刻都充满了不确定的焦灼。

苏雨微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安分”,几乎足不出户,连香草送饭时,她也只是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低垂,偶尔咳嗽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神思不属的模样。她必须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尤其在“惊蛇”之后。

王三娘来看过一次,见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嫌弃地撇撇嘴,丢下一句“晦气”,又骂香草没伺候好,但也没再多说,只让“仔细些,别真病死了晦气地方”。

藏香阁的前后院,似乎一切如常。白里姑娘们懒散梳妆,入夜后迎来送往,丝竹之声不绝。丁三爷依旧带着猥琐的笑脸迎来送往,疤哥没有再出现。

但苏雨微敏锐地察觉到,水面之下,有暗流在涌动。

负责看守后院的婆子换了一个,新来的这个眼神更厉,巡查的次数也明显增多,尤其是在靠近后巷侧门附近。厨房采买的老赵头有一次嘟囔,说这两码头上盘查得格外严,连送菜的小船都要翻个底朝天,害得他差点误了时辰,被丁三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关键的是,秋月不见了。

不是接客,也不是生病告假,而是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苏雨微留意到,原本偶尔还能在走廊瞥见那个惊惶身影,如今已连续两未见。她状似无意地问了香草一句,香草脸色一白,眼神躲闪,支吾着说秋月姐姐“被别的院子借去帮忙了”,便匆匆走开,再也不提。

苏雨微的心沉了沉。借去帮忙?在这种地方,一个“不听话”或“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姑娘,悄无声息地“消失”,太容易了。是因为那晚疤哥的粗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纸条的事情暴露了?不,应该不至于这么快,纸条上的字迹歪斜模糊,难以追查,内容也含糊,更像是外围的通风报信。

更大的可能,是疤哥那伙人因为码头风声紧,内部也在排查,秋月或许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或是被怀疑口风不严,遭到了“处理”。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浑,也更危险。

然而,危险也意味着机会。蛇被惊动,总要有所动作。

第三天傍晚,也就是疤哥和丁三爷约定“最迟后天晚上”运货的子,藏香阁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前院的喧闹似乎比往更刻意,丝竹声格外响亮,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丁三爷亲自在前头张罗,招待几位看似是常客的商贾,吆五喝六,劝酒声不断。

后院则显得格外安静。看守的婆子不知被支使去了哪里,连平常在厨房附近闲聊的粗使婆子也少了两个。

苏雨微一直注意着天色。亥时将至。

她坐在床边,指尖冰凉。如果她的纸条被疤哥的人捡到,他们必然会调整计划。是提前?押后?还是改变路线、方式?他们会如何应对码头加严的盘查?那个“老地方”,究竟是哪里?

窗外,月色被云层遮掩,只有零星几点星光。藏香阁后墙外的巷子,漆黑一片。

时间一点点流逝。亥时正刻已过。

前院的喧嚣渐渐有了疲态,丁三爷送客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醉意的奉承。

后院依旧死寂。

难道……纸条没有起作用?他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了?或者,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疤哥一伙与“铁器”无关?

就在苏雨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怀疑自己是否走了一步毫无意义的废棋时——

“哐当!”

一声并不响亮、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的、像是木箱碰撞的闷响,从后巷方向隐约传来!

紧接着,是极力压抑的、短促的呼喝和拖动重物的悉索声,似乎还夹杂着一声吃痛的闷哼。

声音很轻,很快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夜风吹动了什么。

但苏雨微的耳朵捕捉到了。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轻轻起身,赤足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窗户是用破纸糊的,年久失修,有几处裂缝。她将眼睛贴近一条较宽的缝隙,向外望去。

后院空无一人,只有堆积的杂物在昏暗月色下投出扭曲的黑影。那扇通往巷子的侧门,依旧紧闭。

声音是从墙外传来的。

她耐心地等待着,呼吸放到最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侧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击声——三长,两短,停顿,再一长。

暗号!

门内很快传来了动静。一个黑影,从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钻了出来!苏雨微瞳孔微缩,那是平里负责打扫后院的哑仆老吴!他一直被认为又聋又哑,性情木讷。

只见老吴动作麻利地走到侧门边,侧耳听了听,然后迅速而无声地抽掉了门栓,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两个穿着深色短打、用布巾蒙住下半张脸的汉子,抬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长条形麻袋,侧身闪了进来。麻袋的一端,隐约透出一点深色的、可疑的湿润痕迹。

紧接着,又一人闪身而入,正是疤哥!他依旧穿着深灰短打,空着手,但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迅速扫视了一眼后院。他的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扫过苏雨微窗户的方向。

苏雨微在那一刹那,几乎屏住了呼吸,迅速将头偏开,只留一丝余光。疤哥的目光并未停留,很快移开,低声对抬麻袋的两人吩咐了一句什么。两人点头,抬着麻袋,跟着老吴,迅速消失在通往前院方向的一道小门后。

疤哥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边阴影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倾听四周的动静。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照在他左眉骨的疤痕上,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微光。

苏雨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在等其他人,还是在排查隐患?

就在这时,前院方向隐约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动,似乎是某个客人喝多了在闹事,夹杂着女子的惊呼和丁三爷提高的劝解声。

疤哥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侧耳听了一瞬,又看了一眼麻袋消失的方向,终于不再停留,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黑暗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顺着原路退出了侧门。哑仆老吴迅速将门关上,重新栓好,然后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走回他平栖身的杂物堆角落,蜷缩起来,恢复了那副木然呆滞的样子。

后院重归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血腥的淡淡气味。

苏雨微缓缓退离窗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才发觉自己后背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们运进来的,是什么?那个麻袋里……难道是秋月?还是别的“麻烦”?麻袋一端那深色的湿润……

还有,他们显然改变了计划。没有从码头走,而是在深夜,通过后巷,将“货”直接运进了藏香阁!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说,藏香阁本身就是他们一个隐秘的据点或中转站?

哑仆老吴是他们的人!这个发现让苏雨微脊背发寒。一个平里被视为废物、毫无威胁的聋哑人,竟然是一个关键的眼线和内应。这藏香阁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王三娘和丁三爷,又知情多少?

计划被打乱了。疤哥一伙的警惕性比她预想的更高,行动也更诡秘。她那张试图“惊蛇”的纸条,似乎起到了反效果,让他们更加谨慎,甚至可能加速了某些“清理”行动(比如秋月?)。

但同时,她也窥见了一丝更深的东西。疤哥这伙人的能量,似乎不小,能在官府严查码头的当口,依然将“货”(无论那是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进来。他们与本地势力(比如那个刘把总?)的关系,恐怕也绝非简单的猫鼠游戏。

直接接触疤哥,依然风险极高。但哑仆老吴……一个被认为又聋又哑、无人关注的人……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接下来的两天,苏雨微更加小心。她不再试图去窥探后院或侧门,甚至减少了在院子里走动的时间。但她对哑仆老吴的观察,却细致到了极点。

老吴每天的生活极其规律:清晨最早起身,默默打扫后院和茅厕;白天大部分时间缩在杂物堆角落打盹或发呆;晚上很早睡下。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偶尔有人对他比划或叫喊,他也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他的食物是最差的,常常是些剩饭残羹,由香草或别的粗使婆子随手扔给他一个破碗。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被世界遗忘的可怜虫。

但苏雨微注意到一个细节:老吴虽然看起来邋遢,但他那双握着扫帚或破碗的手,指节粗大,皮肤粗糙,却异常稳定。而且,他偶尔抬眼看向某处时,那浑浊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不是普通的聋哑人。

第五天下午,机会来了。香草被王三娘叫去前头帮忙,负责给苏雨微送晚饭的,换成了一个面生的粗使婆子。那婆子大概是偷懒,将一碗稀薄的菜粥和一个硬邦邦的杂面馍放在门口,喊了一声“吃饭了”,就转身走了,连门都没进,自然也没留意苏雨微在不在屋里。

苏雨微等婆子的脚步声远去,迅速起身,端起那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菜粥和那个冷硬的馍,走到窗边。

老吴正蹲在杂物堆旁,就着一个破陶罐,慢吞吞地吃着他那份同样糟糕的晚饭——几块看不出原样的糊状物。

苏雨微深吸一口气,轻轻叩了叩窗棂。

老吴毫无反应,连头都没抬。

苏雨微又叩了几下,稍微加重了力道。

老吴依旧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吃”着他的东西。

苏雨微不再叩窗,而是拿起那个硬馍,掰下一小块,从窗户裂缝中,朝着老吴身前的空地,轻轻扔了过去。

硬馍块落在老吴脚边的尘土里,发出轻微的“噗”声。

老吴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非常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然后,他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吃。

苏雨微的心跳平稳下来。有反应。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那一瞬间的停顿,没有逃过她全神贯注的观察。

她继续,又掰下一小块,这次扔得离他更近一些,几乎要碰到他的破碗。

老吴终于有了点“正常”反应。他迟钝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窗户,脸上露出茫然和一丝被打扰的、属于聋哑人的不快神情,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像是在驱赶什么。

苏雨微隔着窗纸裂缝,迎着他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馍块,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碗和剩下的馍,然后,将碗和馍轻轻放在窗台上,自己向后退开,坐回床边,低下头,不再看窗外。

她的意思很清楚:这些吃的,给你。

不是试探,不是收买,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同处于底层的、微不足道的“分享”。

窗外安静了片刻。

然后,苏雨微听到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的声音。透过窗缝的余光,她看到老吴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佝偻着背,伸出那双粗糙的手,拿走了窗台上的碗和馍。他没有看苏雨微,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那点可怜的食物和他自己那份倒在一起,然后端着破陶罐,又慢吞吞地走回他的角落,坐下,继续吃。

整个过程,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只关心食物的、麻木的聋哑老仆。

但苏雨微知道,他拿走了食物。他没有拒绝这点“馈赠”。在这样一个地方,任何一点额外的食物都可能意味着生存。而他,一个被认为又聋又哑、无人理会的老仆,接受了这份来自另一个“囚徒”的、无声的食物。

这是一个开始。微小,却至关重要。

她赌的,不是老吴的仁慈或感激,而是他作为一个“潜伏者”最基本的警惕和判断——她这个新来的、同样处境糟糕的姑娘,是否构成威胁?她的举动,是纯粹的愚蠢同情,还是别有用心?

至少,他没有立刻将事情报告给疤哥或丁三爷。这意味着,她暂时没有引起他的直接敌意。

这就够了。

苏雨微重新拿起那个被掰得只剩一小半的硬馍,慢慢放进嘴里,咀嚼着。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带来熟悉的涩感。

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引人怀疑的机会,来“接近”这个哑仆。

距离系统规定的十天期限,还剩三天。

疤哥一伙的秘密,像一团浓雾笼罩着藏香阁。而哑仆老吴,或许是拨开这团迷雾的第一把钥匙。

只是,握住这把钥匙,需要极其精巧的力道,稍有不慎,便会割伤自己,甚至惊动藏在雾中的毒蛇。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藏香阁前院的喧嚣再次响起,掩盖了后院所有的声音,也掩盖了黑暗中,那双逐渐变得幽深、冷静、如同潜伏狩猎者般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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