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裴骁才慢慢转过头。
他舔了舔口腔内壁,尝到点铁锈味。
眼神阴鸷得吓人,碎光在他眼底疯狂搅动,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行啊,”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压得又低又缓,“脾气见长。”
他再次近,周身那股压迫感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下一秒,他将她的那只手扯到眼前,借着昏暗闪烁的路灯光,盯着她那泛红甚至微微肿起的掌心。
“!”
他低骂了一声,眉头拧得更紧。
指腹带着一种与他完全不符的、近乎笨拙的力道,揉按着她发红的掌心。
“疼不疼?”
他没好气地问。
手腕处传来他掌心滚烫甚至有些湿的温度,还有那别扭又强硬的揉按。
林苒一时忘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她偏开头,避开他近的呼吸和那双沉得让人心口发窒的眼睛,嗓子又哑又倦:“你放开我。”
他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光从他身后漫过来,把他的轮廓描得一半明一半暗,看不真切。
“那时候,老爷子就吊着一口气,病床外头站满了人。”
“一半在等着他咽气,好分家;另一半在等裴家垮掉,好撕碎了吞净。”
他停顿,喉结重重一滚。
“林苒,当时的我,护不住你。”
“我没得选。”
林苒抬眼看他,眼底那片红还没褪。
“那你问过我吗?”
“裴骁,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开始是你决定的,离开也是你决定的,连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你都要一个人决定。”
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得让他心口发窒。
裴骁喉结滚动,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裴骁喉结动了动,像是把什么翻涌的东西强压了下去。
他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从裤兜里摸出烟盒,低头点了一支。
打火机火苗蹿起,短暂地照亮了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两人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
一个低头看地,一个沉默抽烟。
刚才的激烈像水一样退下去,留下满地的寂静,碎得扎手,又不知道该怎么捡。
过了很久,林苒往前挪了一小步,仰起脸看他。
她眼里水光还没全退,却不再有愤怒和尖锐。
剩下一种很轻、很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
她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她不气他的粗暴,不气他的恶劣,不气他那狗脾气。
她只是在气他当初,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她一声,就自己做了选择。
–
林苒从梦中惊醒,宿舍里还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银白。
她摸出枕边的手机,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闭上眼,黑暗中又浮现出裴骁的脸。
那双危险又迷人的眼睛凝视着她,里头像烧着一把不肯熄灭的火。
睡意是全无了。
她翻了个身,思绪跌跌撞撞,飘回了那个连风都带着黏稠热意的夏天。
高一期末考结束的那天傍晚,天空像是被落点着了,云朵滚着橘红色的边。
她穿过半个宜城,去爸爸开在明德私立中学门口的小面馆帮忙。
“苒苒来啦?”
林平丰正在擦桌子,抬头看见女儿,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今天考试难不难?”
“还行。”
林苒放下书包,熟练地系上围裙,“爸爸,您腰不好,坐着收钱就行,其他的我来。”
面馆很小,只挤得下六张旧桌子,却收拾得净净。
明德期末考要晚几天,这会儿刚好是放学时间,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涌进来。
林苒在灶台前忙活,下面、捞面、浇汤头,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她也顾不上擦。
她喜欢看这些学生们吵吵嚷嚷的样子,他们谈论着期末考、篮球赛、还有谁喜欢谁的八卦。
那是她所在的九中里很少能感受到的、一种蓬松又鲜活的生气。
九中是很差的学校,升学率惨不忍睹,校园霸凌和混乱的男女关系充斥其中。
当初中考拿了全市第三的林苒,为了那笔一万块的入学奖励,和爸爸争执一番后,选择了那里。
明德中学截然不同,这里有学生很有礼貌,还有不少像裴骁那样——
想到这个名字,林苒的心微微一动。
她第一次注意到裴骁是在两周前。
那天是周六,面馆打烊晚了些,她倒垃圾时瞥见小巷里的动静。
几个职高的男生围在一起,中间那个最高的男生尤其醒目。
他动作利落,出手脆,明明是以少对多,却丝毫不落下风。
最后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对着地上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群人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夕阳恰好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就那么一眼,林苒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呼吸也跟着滞了滞。
从那以后,她总是不自觉地坐在面店门口那张小凳上发呆,目光悄悄扫过街角,像是在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知道他有辆改装过的黑色摩托车,也知道喜欢他的女生很多,多到能从明德校门口排到街尾。
“看入迷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进来。
林苒回过神,看见梁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柜台前。
他是店里的常客,偶尔会像这样和她搭几句话。
“面要糊了。”
梁砚指了指她手里还浸在汤里的漏勺。
林苒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把面捞进碗里,脱口而出:“牛肉面,多加香菜?”
“聪明。”
梁砚笑着扫码付钱,靠在柜台边,顺着她刚才发呆的方向望了一眼,“哦,原来是在看裴骁啊?”
林苒耳一热,低头摆弄调料罐,没应声。
“听我一句,”梁砚接过面,声音压低了些,“他那种人,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林苒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
从他脚上那双价格不菲的球鞋,到他腕间低调的手表就能看出来,更不用提他那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摩托车。
他们之间,隔着的远不止一条街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