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我飘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
耳边是仪器尖锐的长鸣，还有杂乱的呼喊。
“心脏骤停！”
“准备除颤！200焦耳！第一次！”
身体被重重一击。
“第二次！”
又是一下。
“有了！心率恢复！”
“血压太低！多巴胺推注！”
“血氧上不来！呼吸机参数调到最大！”
“孟博士！病人全身感染指标爆表！败血症合并多器官衰竭！这本不可能进行心脏置换！”
“……先、先保命！全力抢救！”
妈妈的声音在发抖。
真难得。
我竟然还能听见她发抖。
意识沉沉浮浮，像溺水的人。
时而听见姐姐崩溃的吼叫：
“你们看看他！看看他身上的疤！看看这些化验单！他真的病了！他快死了！你们满意了吗？！”
时而听见爸爸慌乱的呢喃：“怎么会……他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
时而又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我睁开眼。
满眼都是ICU冰冷的仪器，管子满了我的身体。
姐姐趴在床边，眼睛红肿。
她看见我睁眼，猛地站起来，又不敢碰我，声音哑得厉害：“浩浩……你醒了？疼不疼？医生！医生他醒了！”
医生过来检查，眼神复杂。
“命暂时保住了。但败血症引发的心内膜炎很严重，心脏瓣膜已经损坏，就算感染控制住，以后也需要二次手术置换瓣膜。”
“另外，肾功能因为之前捐献和这次感染打击，只剩不到30%。骨髓功能也严重抑制。”
“他这身体……能活着已经是奇迹。”
姐姐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死死攥着床栏。
妈妈和爸爸站在门口，脸色惨白，不敢进来。
姐姐突然转身，像头暴怒的狮子冲向他们。
“现在你们信了？！”
“现在你们看见了吗？！”
“他捐了肾！捐了骨髓！现在连心脏都烂了！你们还要他怎么样？！”
爸爸嘴唇哆嗦：“我们……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姐姐吼得整层楼都能听见，“他说了！他说了他得了败血症！你们听了吗？！你们只想着陈轩！只想着你们的良心债！”
她指着妈妈，手指颤抖：“妈！你是医生！你比谁都清楚他捐完器官后身体有多差！你比谁都清楚术前必须评估！你为什么不说？！”
妈妈踉跄一步，靠着墙才没倒下。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还有你！”姐姐转向爸爸，双眼赤红，“口口声声说欠大伯一条命！大伯是为了救你死的！可浩浩做错了什么？！他那时候才八岁！”
“用他的命去还你的债？！你怎么说得出口？！”
爸爸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
“我们……我们以为他身体好……以为他能撑住……”
“以为？！”姐姐惨笑，“你们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在犯罪！”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低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你们知道吗？”
“昨天在手术台上，医生打开他的腔。”
“看见那颗心脏的时候……”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不是一颗健康的心脏。”
“那是一颗……千疮百孔、布满炎症黏连、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被你们，一点一点，掏空了。”
说完这句话，姐姐像被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我安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
心里一片空白。
不恨了。
也不爱了。
什么都没了。
妈妈终于挪动脚步，慢慢走到我床边。
她伸出手，想碰我的脸。
却在半空停住。
她看见了我的眼睛。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委屈，没有愤怒，没有痛苦。
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浩浩……”她哽咽着，“妈妈……妈妈错了……”
我没有回答。
只是闭上了眼睛。
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