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老年护理中心的大门自动滑开，扑面而来的是过浓的消毒水味和衰老的气息。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心跳在胸腔里重重敲击。一百二十多岁的”俞志明”就住在这里——那个真正从1998年被抛向未来的志明，林默的源头。
“他住在顶层特殊护理区。”林默的声音异常低沉，”三十年来拒绝所有访客，除了……”
“除了什么？”
“每月固定来看他的’语嫣博士’。”林默的金色眼瞳闪过一丝复杂，”也就是你——或者说，主时间线上的你。”
这个信息像冰块滑入我的脊背。主时间线的语嫣博士定期探望志明？那现在的我算什么？一个分支？一个副本？
【检测到时空认知波动。】系统的声音突然插入，比以往更加人性化，【提醒：所有时间线同等真实。】
前台的护理机器人扫描了我们的身份芯片，绿灯亮起：”特殊访客认证通过。俞先生正在等你们。”
“等我们？”我皱眉，”他知道我们要来？”
机器人没有回答，只是递给我们两张访客卡。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林默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武器上，指节发白。
顶层走廊空无一人，墙壁上的全息窗显示着虚假的蓝天白云，与窗外真实的血色天空形成诡异对比。尽头那扇门与众不同——木质，手工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像是从某个古老建筑直接搬来的。
我认出了那花纹。青山村老宅的堂屋门板，俞家祖传的”福禄寿”雕花。
“准备好了吗？”林默深吸一口气，他的纹身在袖口下微微发光。
我点点头，伸手推门——
——然后僵在原地。
病房内部根本不是现代医疗环境，而是一间精确复制的90年代农家卧室：土炕、搪瓷脸盆、墙上褪色的年画，甚至窗台上还摆着一盆蔫了的君子兰。唯一不协调的是墙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的符号——与量子核心表面完全一致的纹路。
一个男人背对我们坐在炕沿，灰白头发剪得很短，肩膀宽阔，正低头摆弄着什么。听到声音，他慢慢转身。
我的呼吸停滞了。
这是俞志明。不是林默扮演的那个年轻版本，而是真实老去的他——眼角的皱纹、粗糙的手掌、略微佝偻的背，但眼神依然明亮如少年。他看起来六十出头，但按照时间计算，应该已经一百二十七岁了。
“语嫣姐。”他笑了，露出一排整齐得过分的牙齿，”终于来了啊。”
声音低沉温和，带着浓重的青山村口音。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三十年前，站在养殖场门口听他汇报销售数据。
但下一秒，我的视线被他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吸引——屏幕上是一条完完全全的平直线，没有任何波动。而更诡异的是，仪器没有发出警报。
“别在意那个。”志明摆摆手，监护仪突然黑屏，”早就用不着了。”
林默上前一步：”你…死了？”
“死？”志明大笑，”时间异常体谈何生死？我只是…卡在某个节点上了。”他拍拍炕沿，”坐吧，我们有很多要谈，而时间不多了。”
我谨慎地坐下，注意到他手中摆弄的东西——一个精致的木雕，已经完成的部分能看出是青山村的后山轮廓。
“赵雪梅被监察者抓走了。”我直奔主题。
志明的手停顿了一瞬：”意料之中。她太显眼了，从3042年一路逆行回来，身上带着未来气息。”他抬头看我，”但她已经把关键信息传给你了，对吗？”
我下意识摸向右臂胎记的位置。初代的数据球仍在意识深处旋转，只是变得更加活跃，仿佛在呼应什么。
“量子信标。”我试探着说，”青山村后山的那个。”
“不止一个。”志明放下木雕，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左胸——那里有一个枫叶形状的疤痕，与我胎记完全一致，”双生信标，语嫣姐。一个在山洞，一个在你身上。”
林默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纹身正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所以这才是完整的量子锚点……”
“没错。”志明点头，”当年你——或者说我——在青山村后山埋下的只是半个信标。另外半个，语嫣姐早就埋在了自己基因里。”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信标的作用是稳定时间线，而我身上带着其中一半……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保留青山村的记忆。”我突然明白，”即使回到星际联邦后，那些经历也没有被覆盖或删除。”
志明赞许地点头：”更准确地说，那不是’记忆’，而是真实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你同时在两个世界真实活着。”
这个认知太过震撼。俞语嫣不是虚拟角色，不是记忆投射，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正在某个时间线上老去的人。那里的母亲、父亲、姑姑，所有人都真实存在着。
“监察者正在攻击青山村时间线。”林默突然说，”议会派了猎杀者去摧毁后山信标。”
志明的表情第一次变得严肃：”那就只剩不到十二小时了。一旦信标被毁，两条时间线都会崩溃。”
“两条？”我抓住关键词，”我以为只有青山村那条会……”
“双生信标就像一座桥的两端。”志明解释，”毁掉任何一端，整座桥都会塌。”他直视我的眼睛，”包括主时间线——3025年的这个世界。”
房间陷入死寂。窗外的血色天空突然闪过一道蓝光，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解决方案？”林默打破沉默。
志明站起身，走到墙边轻触那些刻痕。符号依次亮起蓝光，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幅立体星图。
“两个选择。”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像在讨论别人的生死，”要么保护信标，任由监察者在3042年毁灭人类文明；要么主动摧毁信标，让两条时间线在崩塌瞬间释放的能量足以消灭监察者——但代价是两条线上的所有生命。”
这个选择太过残忍。我张嘴想反驳，却被一阵剧烈头痛袭击。眼前的志明突然分裂成两个影像：一个是现在的老人，另一个是年轻二十岁的模样——正是他在青山村帮我经营养殖场时的样子。
“语嫣姐，听我说。”年轻的志明抓住我的手，触感冰凉但真实，”还有第三条路……”
年老的志明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一丝蓝色液体。墙上的符号闪烁不定，星图扭曲消散。
“他撑不了多久了。”林默低声说，”时间异常体不能长时间介入主时间线。”
年轻的志明影像开始模糊，但他仍紧握我的手：”信标的核心功能不是稳定，而是同步！它可以强制两条时间线……”
话未说完，一道红光突然穿透屋顶直击志明。与赵雪梅不同，他没有消失，而是像坏掉的全息投影一样开始闪烁，在老态与年轻态之间快速切换。
“监察者找到我们了！”林默一把拉过我，他的纹身再次爆发出金光。
志明在红光中挣扎，声音断断续续：”记住…信标…同步…养老院地下室…有你要的…工具…”
又一道红光袭来。这次直接命中志明的胸口，那个枫叶疤痕处。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身体开始分解成蓝色数据流。
“林默！”他在完全消失前最后喊道，”别忘了你是谁！”
一道刺目金光闪过。等视野恢复，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墙壁上的符号全部熄灭，而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恢复了工作——依然是一条笔直的平直线，但这次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房间。
“地下室！”林默拉着我冲向门口，”趁监察者还没锁定我们！”
走廊上已经警报大作，护理机器人慌乱地来回移动。我们找到应急楼梯，一路向下狂奔。每一层楼的时间流速似乎都不相同：三楼的老人们动作慢得像定格动画，而五楼的医护人员却快得只剩残影。
【时空崩溃加速。】系统冷静地报告，【剩余时间：8小时47分。】
地下室的铁门被电子锁封闭。林默毫不犹豫地对着锁芯开了一枪，门应声而开。里面不是预想中的储物间，而是一个小型实验室，中央工作台上放着一个熟悉的装置——微型量子发生器，与我在星际联邦实验室里用过的那台几乎一样。
“这是……”
“你的设计。”林默快步上前检查装置，”准确地说，是主时间线的语嫣博士留下的。”
装置旁边是一个全息记录仪。我按下播放键，空气中浮现出另一个”我”的影像——穿着星际联邦制服，眼神疲惫但坚定。
“如果你看到这段记录，说明监察者已经找到志明了。”全息中的我说，”按照计划，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用这台发生器强化信标联系，尝试同步两条时间线；要么……”
影像突然干扰，后半句话被杂音淹没。当画面恢复时，全息中的我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警告：不要相信议会版本的星辰计划。量子核心不是武器，而是监狱。监察者不是外星人，他们是……”
又一次干扰。影像彻底消失。
“是什么？”我拍打记录仪，”把话说完啊！”
林默已经启动发声器，正在调整参数：”无论她想说什么，我们现在只能选择同步。装置需要你的DNA授权。”
我将右手按在识别板上。胎记处传来刺痛，装置随即亮起蓝光。全息界面弹出复杂的数据流，其中两条主要波形正在逐渐分离。
“两条时间线的量子读数。”林默快速解读，”分离度已达临界值，再不干预就会……”
他的话被整栋建筑的剧烈震动打断。天花板簌簌落灰，远处传来建筑坍塌的巨响。
“监察者在拆楼！”林默一把抱起装置，”我们得换个地方！”
我们冲回楼梯间，向上而非向下。顶楼已经部分坍塌，但志明的病房奇迹般地完好无损。林默将装置放在炕上，迅速连接参数。
“需要重新校准。”他额头渗出冷汗，”现在的能量只够稳定一条时间线。”
“那就稳定青山村那条。”我不假思索地说。
林默猛地抬头：”那意味着主时间线会加速崩溃！数十亿人……”
“听我说完。”我指着波形图，”如果信标真的能同步两条时间线，我们不需要选择牺牲谁——只需要找到一个共同点，一个两条线都存在的锚点。”
林默的瞳孔微微扩大：”你是说……”
“你。或者说志明。”我指向他手腕上的纹身，”你是两条时间线的交汇点。青山村的志明，星际联邦的林默，本质上是同一个意识在不同时间线的投影。”
这个猜想太大胆，但解释了一切：为什么林默对青山村了如指掌，为什么志明能认出未来的我，为什么两人接触会产生记忆闪回……
林默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他慢慢卷起袖子，露出完整的纹身——在装置蓝光照射下，那些线条分明是无数微小的时空坐标。
“你说对了一半。”他的声音突然带上志明的口音，”我不是投影，而是分裂。”
他按下纹身中心，一道金光射出，在空中形成全息画面：年轻的志明站在青山村后山，将一个金属片埋入土中，然后……拿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左胸。
“不！”我本能地伸手去拦，却只碰到幻象。
画面中的志明没有死，而是从伤口处引出一道金光，与金属片相连。他的身体逐渐分裂成两个半透明影像，一个留在原地，另一个则消失在光芒中。
“量子纠缠体的自我分裂。”林默——或者说志明——轻声解释，”一部分留在1998年守护信标，另一部分跳跃到3005年成为林默。我们共享同一个意识源头。”
这个真相太过沉重。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为了守护信标——守护我——竟然将自己一分为二，跨越时空。
“所以现在……”我努力理清思路，”要同步两条时间线，需要……”
“完整的我。”他平静地说，”两个半体重新融合。”
窗外的天空突然变成诡异的紫色，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红光直击养老院屋顶。整栋建筑开始摇晃，墙体出现裂缝。
“没有时间了。”林默快速调整装置，”我会启动融合程序，但需要你做出最后选择——同步后，两条时间线会暂时重叠，你必须找到一个能将它们永久锚定的’节点’。”
“什么样的节点？”
“某种超越时间的存在。”他抬头看我，金色眼瞳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比如爱，或者牺牲。”
装置突然发出刺眼强光。林默的身体开始变得半透明，他的纹身脱离皮肤，悬浮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几何图形。
“记住，语嫣。”他的声音开始回荡，”无论在哪个时间线，我都会找到你。”
强光吞没了一切。恍惚中，我感觉到两个存在合二为一：年轻的志明和成熟的林默，过去与未来，农家少年和星际科学家……而我站在时空的交汇处，手中握着决定两个世界命运的选择。
【同步率89%…92%…95%…】系统的声音逐渐淡去，【准备迎接冲击…滋滋…记住你是谁…】
最后的意识中，我听到一个声音——可能来自林默，来自志明，或者来自我自己内心最深处：
“去找赵雪梅。只有她知道如何击败监察者。”
然后世界归于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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