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池集的混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污浊喧嚣冲天而起。十几个盐奴的亡命奔逃，守卫的凶狠鞭笞，人群的惊恐踩踏，瞬间将火石毒牙的威胁和王铁柱的针锋相对冲得七零八落。就在毒牙暴怒的嘶吼被淹没，混乱即将演变成更大规模流血冲突的刹那——
“呜——嗡！！”
一声沉闷、苍凉、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嗡鸣陡然撕裂了混乱的喧嚣！这声音并非来自号角，更像某种巨大的、蒙皮的木质乐器被全力敲击！
嗡鸣声所及之处，如同无形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狂奔的盐奴脚步踉跄，挥舞鞭子的守卫动作僵住，惊恐奔逃的人群也下意识地驻足回头。
集市中心，那座最靠近盐池龟裂边缘、用白色巨石垒砌的简陋平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的老者，身上的麻布长袍洗得发白，几乎与背后的盐霜融为一体。他脸上涂抹着厚厚的、用白色矿物颜料和某种油脂混合成的图腾，遮蔽了所有表情，只露出一双深陷眼窝中苍老却蕴含着奇异力量的眼睛。他手中拄着一根扭曲虬结、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白色晶体的古老木杖，刚才那震慑人心的嗡鸣，正是木杖尾端重重顿在石板上发出的回响。
盐池祭祀。
象征着盐池集最高仲裁权与古老誓约的存在。他的出现，让喧嚣的集市瞬间陷入一种近乎敬畏的寂静。连穷凶极恶的盐池守卫都垂下了鞭子，垂首以示恭敬。毒牙脸上的暴怒也强行压下，变得阴晴不定。
老祭祀的目光缓缓扫过混乱的源头，在王铁柱、毒牙以及那些惊慌的盐奴身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回平台前的空地。他的声音异常嘶哑低沉，却如同冰冷的盐粒摩擦在每个人心头：
“盐池…之誓！” 他用木杖再次顿地，发出沉重的回响。 “交…易…之期…” “血…染…盐晶…” “永…绝…此…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古老的岩石中凿刻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法则。
意思再明白不过：在盐池集交易期间，严禁任何部落在此地大规模流血争斗。违者，整个部落将被永久驱逐，永远失去踏入盐池集交易的资格！
这规则冰冷而残酷，却也最大程度地维系着这片混乱之地脆弱的平衡。毒牙的脸颊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他无比清楚这条规则的分量。火石部落虽然强大，也不敢轻易挑战盐池祭祀代表的古老盟誓，那意味着失去至关重要的盐源！他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了王铁柱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哈图卡莫…走着瞧！” 随即猛地一挥手，带着手下火石战士，阴沉着脸迅速退入混乱平息后的人群，消失不见。
祭祀浑浊的目光转向王铁柱这边，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他木杖指向那些被守卫重新摁倒在地、绝望挣扎的盐奴，嘶哑道：“扰乱…秩序…重罚。” 守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沉重的木棒落下，响起一片痛苦的闷哼和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王铁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计算。他刚才在混乱中抓住时机，让黑石和长腿趁乱用两个陶碗，“换”下了那个有着特殊老茧的断臂老奴隶和那个眼神坚韧、脖子上带疤的年轻女子。此刻这两人正混杂在新换来的奴隶中，惊魂未定地看着盐奴的惨状，身体微微发抖。王铁柱不动声色地将他们身形挡在身后。
盐池祭祀的目光在王铁柱身上似乎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随即缓缓收回，拄着木杖，如同幽灵般消失在白色的石台之后。集市在压抑的寂静中，开始缓慢恢复秩序。
…
喧嚣的盐池集在白日将尽时终于落幕。哈图卡莫的摊位前空空如也。所有带来的陶罐陶碗，除了最后应急保留的两个小罐和几个碗，其余全部换成了活生生的人！
十个成年男子，八个年轻女子，五个年纪不等、但都未成年的孩童（包括那对母子中的婴儿），外加混乱中“抢”来的断臂老奴隶和刀疤女。总计二十五人！如同沉重的藤蔓，被坚韧的倒刺藤索串联在一起，手腕磨出了深深的红痕。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恐惧、还有一丝对新命运的茫然。
王铁柱站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是如同磐石般警戒的黑石、长腿、石眼等忠诚战士。他看着这支骤然膨胀、却又无比脆弱的队伍，心潮起伏。这是哈图卡莫崛起的基石，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二十五张嘴！意味着巨大的食物压力！
“走！” 王铁柱的声音斩断了黄昏的沉寂。没有多余的言语，队伍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贪婪、不解、幸灾乐祸），沉默地开拔，踏上了归途。
沉重的脚步声在荒原上回荡。新加入者脚步虚浮，眼神麻木，对未来只有本能的恐惧。饥饿和长途跋涉带来的虚弱让他们步履蹒跚。孩童压抑的哭泣声不时响起，又被身边大人的低声呵斥压下。黑石等人警惕万分，武器始终握在手中，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密林和山石阴影。他们深知，带着这样一支毫无战斗力、如同肥羊的队伍行走在蛮荒之地，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盐池集外，可没有不许打斗的规矩！毒牙那怨毒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个人心头萦绕。
夜幕笼罩荒野。篝火在背风的岩壁下燃起，驱散黑暗和寒意，却驱不散人群中的恐慌。王铁柱拿出珍贵的熏肉干和路上采集的块茎，让黑石架起陶锅煮汤。浓郁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比在溪谷部落那次更加刺激！新奴隶们眼睛都直了，喉咙疯狂地滚动，吞咽声此起彼伏。
汤煮好，王铁柱亲自操勺，给每一个人——无论是哈图卡莫的老战士还是新奴隶——都分了一碗热气腾腾、漂浮着油花和肉块的浓汤。“吃。”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
当滚烫、饱含着油脂和盐分的肉汤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温暖了冰冷的肠胃时，许多新奴隶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难以置信！他们竟然吃到了肉！还是热乎乎的、加了盐的肉汤！这简直是神灵的恩赐！
黑石抓准时机，用他能组织的最清晰的词汇，向这群惶恐不安的新人宣告： “哈图卡莫…部落！” “首领…天行者！”（他指了指王铁柱） “规矩…守！听话！干活！” “食物…有！肉…有！” “不用挨饿！” “不用…当牲口！”
他指向自己和其他哈图卡莫战士明显结实、泛着健康红润光泽的脸膛和胳膊：“看！我们！吃的饱！有力气！”
新奴隶们的目光在黑石等人饱满的面颊、精壮的体格，和自己枯瘦蜡黄的手臂、深陷的眼窝之间来回移动。那碗热汤带来的暖流还在胃里翻滚！那个首领…真的给了他们肉吃！不用挨饿？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瞬间燎原！
麻木的绝望开始松动。有人捧着空碗，呆呆地看着篝火旁王铁柱沉静的身影，眼神复杂。那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更是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孩子的襁褓上。断臂的老奴隶和刀疤女默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动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真…真的…能有吃的？” 一个胆子稍大的年轻男人，声音嘶哑颤抖地问。
“哈图卡莫！说话！算话！” 黑石重重拍了下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誓言。
…
两天的归途，在高度警惕和有限的食物供给中艰难度过。当那片熟悉的、流淌着清澈溪流的山谷轮廓出现在远方天际线时，哈图卡莫的战士们明显松了口气。前方，就是溪谷部落。
赤岩早已接到哨兵通报，站在寨门的高台上。当她看到那支浩浩荡荡、人数翻了数倍、却大多面黄肌瘦、被藤索串联的队伍时，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愕和不解。尤其是看到队伍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王铁柱，他的脸上虽然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比离开时更加深邃锐利。
寨门打开。疤面依旧如同铁塔般站在赤岩身侧，冰冷的目光扫过王铁柱身后那群衣衫褴褛的新人，又落回王铁柱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天行者…” 赤岩走下高台，猩红的嘴唇抿着，声音带着疑惑，“你…疯了？”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眼神躲闪、如同惊弓之鸟的新奴隶，“这么多人！食物！哪里来？冬天…会饿死！” 她的语气并非嘲讽，而是带着一种原始部落首领对生存资源最本能的忧虑和不解。每一个部落的人口，都是严格控制在环境承载极限之下的。超出，就意味着灾难性的饥饿和内耗！
王铁柱看着赤岩那双充满野性却又无比真实的困惑眼眸，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解释。他示意黑石拿出最后保留的一个小陶罐和两个陶碗，递给赤岩：“溪谷的朋友。一点心意。哈图卡莫…有办法。”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动摇的自信。
赤岩接过陶器，目光却在王铁柱脸上探究地停留。他那份平静下的笃定，让她心头那股疑惑更深，但也隐隐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这个天行者，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当晚，溪谷部落为这支庞大队伍提供了有限的庇护和食物。夜色深沉，赤岩那间悬挂着兽牙与羽毛的巨大草屋门口，火光摇曳。疤面如同幽灵般出现，毫无感情的目光落在王铁柱身上。
无需多言。王铁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复杂的思绪（资源的压力、溪谷可能的觊觎、未来的谋划），再次掀开了那厚重而危险的兽皮门帘。花房内，血腥图腾与奇异花香的气息依旧浓烈。赤岩一身暗红，如同等待猎物的雌豹，眼神灼灼。这一次，没有试探，只有赤裸而强烈的征服欲和更深沉的好奇。
原始的律动混杂着力量的博弈，汗水与喘息交织。当王铁柱筋疲力尽地沉入短暂的黑暗，赤岩有力的手指却抚过他手臂上被藤蔓勒出的红痕，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你的‘办法’…如果失败…溪谷…不会收留饿疯的狼群。”
…
翌日中午，王铁柱才从花房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挣脱出来。阳光刺眼。辞别时，赤岩站在寨门口，晨曦勾勒出她野性而凌厉的剪影。她抛给王铁柱一个小小的、用坚韧兽皮缝制的口袋。 “盐。”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下次…带着你的‘办法’，和更好的罐子…来。”
王铁柱掂量了一下那袋虽不多、却无比珍贵的盐，看着赤岩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点了点头：“溪谷部落，永远是哈图卡莫的朋友。有需要，来找我。”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溪谷部落的战士目送着这支奇特队伍远去，眼神复杂。赤岩望着王铁柱逐渐消失在林间的背影，猩红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
当哈图卡莫部落那熟悉的、依托山洞和新建木棚的营地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整个迁徙队伍爆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留守的老石头和战士们早已闻讯冲到寨门外！当他们看到黑石、长腿等人安然无恙，随即又被后面那群多达二十余人、被藤索拴着的陌生人惊得目瞪口呆！
“哈图卡莫！这…这是？！” 老石头声音都变了调，枯瘦的手指指着人群，嘴唇哆嗦。
“进去再说！” 王铁柱沉声道，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松弛。
寨门打开。当新奴隶们踏入哈图卡莫营地的那一刻，他们麻木的脸上瞬间被同一种极致的震惊所覆盖！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令人疯狂的肉香！不是幻觉！山洞口的熏肉架上，挂满了油光发亮、切割整齐的肉条！旁边的空地上，晾晒着大片大片的鱼干！还有堆成小山的坚果、用巨大树叶包裹着的饱满块茎！更别提那几个显眼的、用树枝和藤条保护的陶窑！以及营地边缘那几个新挖掘的、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陷阱！
食物！到处都是食物！ 富足！难以想象的富足！
黑石的吼声如同惊雷，在每一个新奴隶耳边炸响：“看！哈图卡莫的富足！首领天行者！带给你们的！守规矩！好好干活！你们！也能吃饱！像我们一样！”
新奴隶们彻底懵了！他们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食物，看着哈图卡莫战士红光满面的脸膛，看着王铁柱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那个在篝火边听到的、如同天方夜谭般的许诺，此刻活生生地砸在他们眼前！
断臂的老奴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刀疤女死死攥住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抱着婴儿的母亲泪流满面，将孩子高高举起，仿佛要让他看清这片希望之地！那个敢于发问的年轻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王铁柱的方向，用额头重重磕在泥土上！
“天神！哈图卡莫！天神！” 一个嘶哑的声音率先喊了出来。 “天神！天神！” 更多饱含敬畏、感激和狂热的声音加入了进来！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猛烈爆发！
老石头看着眼前狂热的一幕，又看看王铁柱那沉静中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激动得老泪纵横：“成了…哈图卡莫…成了！” 他颤抖着走到王铁柱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陶…换盐…好！但这些人…冬天…靠陷阱不够！还得…盐！”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