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影三重
第二天一早,沈砚是被手机震醒的。屏幕上跳出条天气预报,说今天云城有特大暴雨,建议市民尽量减少外出。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三秒,默默点开外卖软件,加购了两双防滑雨靴和三把超大号雨伞 —— 毕竟要去探案,装备得齐全,总不能跟昨天似的,踩着双快磨平的皮鞋在雨里蹦跶。
“叮咚” 一声门铃响,林砚秋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穿了件深蓝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得老高,只露出个下巴,头发扎成个丸子头,碎发贴在脸颊上,看着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面包牛奶,还有几卷宽胶带和一小瓶酒精。
“装备挺齐全啊。” 沈砚侧身让她进来,注意到她脚上换了双新的登山靴,鞋底的纹路深得能卡进小石子,“这是准备去爬珠峰?”
“周老板说雨巷 37 号的阁楼年久失修,说不定有老鼠。” 林砚秋把塑料袋往茶几上一放,从里面掏出副橡胶手套戴上,动作熟练得像个拆弹专家,“我带的这些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真遇到大老鼠,估计得靠你当诱饵。”
“合着我在你这儿就值一只老鼠?” 沈砚翻了个白眼,从阳台拎出个登山包,里面装着强光手电、多功能瑞士军刀,还有他昨晚连夜网购的桃木剑 —— 虽然知道这玩意儿大概率没用,但架不住评论区都说 “驱邪效果亲测有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没怎么说话。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敲在玻璃上像在打暗号。沈砚偷偷观察林砚秋,发现她啃面包的时候一直在走神,牛奶杯里的吸管被她咬得坑坑洼洼。他突然想起周老板说的 “执念”,这姑娘的执念大概就是她姐姐了。
“对了,” 沈砚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你姐失踪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提到什么人,或者去过什么地方?”
林砚秋的动作顿了顿,吸管从嘴里滑出来:“出事前三天,她给我发过条微信,说‘停云书店里有本会呼吸的书’。我当时以为她又在跟我开玩笑,还回了句‘你咋不说书里蹦出个孙悟空’。” 她拿起手机翻出聊天记录,屏幕上的文字还停留在那天下午,“现在想想,她那时候肯定就发现不对劲了。”
沈砚凑过去看,聊天记录里林墨还发过一张照片,是《雨巷纪年》的扉页,上面用钢笔写着句 “赠吾妹砚秋,愿你永远不用懂字里的苦”。字迹娟秀,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你姐对你挺好啊。” 沈砚随口说。
林砚秋的眼圈突然红了,她赶紧低下头去收拾塑料袋:“小时候她总抢我的零食,还把我攒的贴纸全贴在作业本上。但每次我被欺负,她第一个冲上去跟人打架,回来被爸妈骂也从不说是为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其实我知道,她根本不想学考古,是为了爸妈的期望才硬着头皮报的志愿。我替换她的志愿表,说不定…… 说不定她心里还松了口气。”
沈砚没接话。他想起陈默,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明明怕黑却总说 “阿砚哥去哪我去哪”,明明自己也吃不饱,却总把偷偷藏的饼干分他一半。如果当年他没锁那扇门,陈默现在会不会也长成个一米八的大高个,说不定还会跟他一样当警察。
“别想太多。” 沈砚拍了拍她的肩膀,触感隔着厚厚的冲锋衣传来,“我们今天去阁楼,肯定能找到线索。”
雨巷 37 号藏在一片老居民区里,墙皮剥落得像块掉渣的饼干,门口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上面爬满了青苔。沈砚试着推了推门,锁早就锈死了,他从包里掏出瑞士军刀,折腾了五分钟才把锁撬开,门轴发出 “嘎吱” 的惨叫,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这地方看着像拍恐怖片的取景地。” 林砚秋用手电照了照院子,地面坑坑洼洼的,积满了雨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你看墙角那堆东西,是不是像个人形?”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忍不住笑了:“那是个破沙发,被布盖着而已。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剧本可惜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剑,万一真有什么东西蹦出来,好歹能挥两下壮壮胆。
一楼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墙角结着厚厚的蜘蛛网,网眼里还挂着几片枯叶。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林砚秋用手电照了照墙壁,突然 “咦” 了一声。
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报纸,日期是二十年前的,标题写着 “云城老印刷厂突发火灾,无人员伤亡”。照片上的印刷厂烧得只剩个架子,消防员正在喷水,围观的人群里有个穿青布褂子的老头,背影看着特别眼熟。
“是周老板!” 林砚秋指着照片,“他那时候就这么老了?”
沈砚凑近看,照片里的老头确实跟周停云一模一样,连擦眼镜的姿势都分毫不差。他心里咯噔一下,二十年前就长这样,这老头到底多大岁数了?
“别管他了,先去阁楼。” 沈砚把手电往楼梯口照,木质楼梯被雨水泡得发胀,每踩一步都发出 “咯吱” 的警告,像随时会散架。扶手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摸上去湿冷黏滑。
阁楼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股奇怪的味道,像是墨水混着铁锈。沈砚推开门,手电的光柱扫过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阁楼不大,堆满了杂物,却收拾得异常整齐。靠墙摆着个旧书桌,上面放着砚台和毛笔,墨汁瓶里的墨还没干,旁边摊着张宣纸,上面写着半首诗:“雨打芭蕉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字迹跟林墨的一模一样。
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面镜子,边框是黄铜的,跟停云书店里那面裂了缝的镜子一模一样。镜子里映出阁楼的景象,却比现实中多了个影子 —— 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背对着镜头,正坐在书桌前写字,长发垂在肩上,发梢还在滴水。
“我姐!” 林砚秋激动地往前冲,差点被地上的箱子绊倒。她冲到镜子前,手抚在冰冷的镜面上,“姐,是我啊!你听到了吗?”
镜子里的影子没回头,写字的手却停了下来。宣纸上的字迹开始变化,“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慢慢变成 “书里太冷,快来救我”。
沈砚突然觉得不对劲。镜子里的影子虽然背对着他们,但从身形看明显比林墨胖一点,而且她坐的椅子旁边,还放着双男士皮鞋,鞋码很大,绝对不是林墨的。
“小心!” 沈砚一把拉住林砚秋,手电往镜子旁边照,那里放着个旧衣柜,柜门没关严,露出里面挂着的衣服 —— 一件黑色风衣,跟顾先生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影子突然转过身。
林砚秋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镜子里的人根本不是林墨,而是个陌生的女人,脸上有块很大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条扭曲的蜈蚣。她的手里拿着支毛笔,笔尖滴着黑色的墨汁,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容。
“又来客人了。” 女人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你们是来拿《渡魂经》的吗?”
沈砚把林砚秋护在身后,举起桃木剑:“你是谁?林墨在哪?”
女人没回答,只是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字迹透过镜子渗出来,落在现实中的宣纸上:“想找林墨,先回答我个问题 —— 你们最想改写的秘密是什么?”
“我不想改写!” 林砚秋喊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想让我姐回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换她的志愿表,我给她道歉还不行吗?”
女人笑了起来,镜子里的疤痕跟着扭动:“道歉有用的话,还要书干什么?” 她的笔锋一转,“你呢,警察先生?不想救那个叫陈默的小男孩吗?”
沈砚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了。他盯着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发现她的眼睛是浅灰色的,跟周停云一模一样。
“你跟周老板是什么关系?” 沈砚的声音发紧。
女人没回答,只是用毛笔指了指衣柜。沈砚咽了口唾沫,慢慢走过去,拉开柜门。
衣柜里没有衣服,只有个旧木箱,锁是狐狸头形状的。沈砚掏出铜书签,试着往锁眼里一插,“咔哒” 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块红布,上面放着本线装书,封面是深蓝色的,没有书名,只有个烫金的狐狸头。翻开第一页,里面写着 “渡魂经” 三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渡魂经》!” 林砚秋惊喜地喊道。
沈砚刚要拿书,就听见镜子里传来 “啪” 的一声,女人把毛笔往砚台里一戳,墨汁溅得宣纸上到处都是。“别碰它,这书认主。”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年顾家人就是因为强行夺书,才被书灵反噬,脸上长出了跟我一样的疤。”
沈砚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书上的狐狸头,突然想起顾先生左手的黑手套,难道他也长了疤?
“那怎么才能救我姐?” 林砚秋急得快哭了,“你说啊!”
女人在宣纸上写:“书灵需以血亲之血为引,方能解除契约。但代价是,施术者会忘记所有关于书灵的事。”
“忘记就忘记!” 林砚秋想都没想就答应,“只要能救我姐,我什么都愿意!”
“别冲动!” 沈砚拉住她,“这女人来历不明,她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万一她是想骗你的血呢?” 他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镜子里的她笑得肩膀都在抖:“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我被困在这镜子里二十年,早就不想待了。” 她的手抚上脸上的疤,“当年我就是为了救我弟弟,才被《渡魂经》反噬,变成了这副模样。”
沈砚和林砚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 “砰” 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踹门。紧接着是周停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顾小子,你别乱来!”
“周老头,把《渡魂经》交出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破地方!” 顾先生的声音阴恻恻的,“反正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几个想改写秘密的可怜虫。”
阁楼的门突然被撞开,顾先生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个打火机,火苗在他指间跳动,映得他脸上的疤若隐若现 —— 原来他不是左手有疤,是右边脸颊上有块跟镜子里的女人一模一样的疤痕!
“把书给我!” 顾先生一步步逼近,风衣扫过地上的杂物,发出哗啦的声响,“不然我让你们跟这阁楼一起变成灰烬!”
林砚秋吓得躲到沈砚身后,沈砚握紧桃木剑,心脏砰砰直跳。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怂,不然两个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有本事你试试!” 沈砚把《渡魂经》往身后藏,“这书现在认我为主了,你抢也抢不走!” 他纯属瞎掰,就是想唬唬对方。
顾先生果然愣了一下,眼神在沈砚和书之间来回扫视。就在这一瞬间,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动了,她抓起桌上的墨汁瓶,朝着顾先生扔过去。
墨汁瓶在顾先生脚边炸开,黑色的墨汁溅了他一裤子。顾先生骂了句脏话,打火机的火苗抖了抖,差点烧到自己的衣服。
“趁现在!” 沈砚拉着林砚秋就往楼下跑,手里还紧紧攥着《渡魂经》。顾先生反应过来,怒吼着追上来,脚步声震得楼梯直晃。
跑到一楼的时候,沈砚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宽胶带,往门框上缠了几圈。顾先生冲下来的时候没注意,“砰” 的一声撞在胶带上,整个人被粘在门上,跟只被粘住的苍蝇似的。
“拜拜了您内!” 沈砚冲他做了个鬼脸,拉着林砚秋冲出大门,冲进茫茫雨幕里。身后传来顾先生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还有胶带被撕开的刺啦声。
两人在雨里跑了十几分钟,直到看不见那栋老楼才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打湿了衣服,冷得人直哆嗦,但手里的《渡魂经》被裹得严严实实,一点没湿。
“我们…… 我们拿到书了?” 林砚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沈砚点头,把书塞进怀里捂好:“拿到了。但这玩意儿怎么用,还得问周老板。” 他抬头看了看天,雨还在下,像是没有尽头,“而且我总觉得,那镜子里的女人和顾先生的疤,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林砚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摸过镜子的指尖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她突然想起宣纸上的字,“书里太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走吧,去停云书店。” 林砚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变得坚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我姐救出来。”
沈砚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藏在床板底下的奥特曼卡片。小时候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比卡片重要得多 —— 比如真相,比如救赎,比如不能被书本困住的活人。
他握紧怀里的《渡魂经》,快步跟了上去。雨巷深处,停云书店的灯光在雨幕里若隐若现,像个等待猎物的陷阱,又像个藏着答案的迷宫。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停云书店里,周停云正站在那面裂了缝的镜子前,轻轻抚摸着镜面上的裂痕,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镜子深处,隐约有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影子在哭泣,手里紧紧攥着半张被撕碎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