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今日天气雾蒙蒙的,没有太阳,深秋的绿湖显得深沉而冷冽。
林尽染来到凉亭,独自在此等待应春生。
等待于她太过漫长,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耐心的人,因为等了他十二年,便不觉这一时半有多难捱。
但其实,她知道,应春生约莫不会来赴约。
他如今顾虑颇多,不是昔日那个死缠烂打就会心软的家伙了。
所以她拿了本书,准备了点心,一坐便是半日。
说不委屈是假,眼看夜幕降临,月光洒在冰冷的湖面,林尽染放下手中的书,拢了拢衣裳。
微风拂过她的脸。
在心中决定再给他一个时辰,亦是给自己一个时辰。
不来,便明白他的抉择,再也不念这段情。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子半个时辰后传来,伴随着淡淡的酒味。
她没有回头,抬头看向薄云缠月:“来了,我便只当你被事务绊了脚。”
应春生穿着一身墨色常服,立于水边,身形颀长却仿佛与这灰败的夜色融为一体,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寒。
“林尽染。”他冰冷的嗓音听不出情绪,被冷风稀释一道,竟莫名显出几分无可奈何,“你脑子里装的究竟是稻草还是浆糊?”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便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指尖微蜷,紧紧盯着她的背影:“我以为你吹半日风会清醒几分,趁着天没黑透就该回了。”
她低低哑哑的嗓音带着两分哭腔:“那你还来做什么?”
应春生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回头,凉风拨弄她的墨黑长发,湿漉漉的眸子却弯弯亦柔柔:“你曾说,成亲要两情相悦,我的心上人是你,纵然儿时不懂,那日珍宝阁再见,我亦是实实在在地倾慕你,今日便想与你说这个,若你点头,我们便成亲,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或心有所属,我绝不多加纠缠。”
四目相对,良久,应春生才先偏开头。
没了前两次见面的互相较劲,似乎都想为重逢重新书写一个结局。
冷白的面容深沉,似是犹豫良久,才望着远处的湖面,平静地开口:“你好好看看我,阿染。”
他终是唤了这个称呼。
“一个六根不全,活在阴沟里的怪物,靠吸人血食人髓爬上去的权阉,靠奴颜婢膝勉强活命,指不定哪日便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我尖酸刻薄,连话都忘了如何与人心平气和地说,看个人就厌烦,更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个心情不爽便要人性命。”
语速不疾不徐,好似在说的不是自己。
他转过头,重新看着林尽染,却被她掉落的眼泪烫了一下,停顿片刻,掩饰般加重了语气:“你那双眼睛看到是什么?我现在这样,你在倾慕我什么?!难道一辈子活在过去吗?你或许可以,但我不行,我最怕的便是忆往昔,夜不能寐时翻来覆去的都是仇恨和痛苦。”
林尽染很生气:“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怕忆往昔,我便再也不跟你提从前,安心过往后的日子不好吗?”
夜凉如水,不知何时,星星铺满头顶,仿佛要沉沉下坠,无数璀璨汇成一起,似要将天地都照亮。
女人执拗的目光一如既往,似乎从未改变,不达目的不罢休。
应春生被她这样的态度磨得妥协:“我此番来,是在用我仅剩的一点良心来见你,你在我这的确与旁人不同,许是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点人味儿,我不愿辜负你,会给你一个交代。”
林尽染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在消化这些话语。
应春生最后这句话算是同意和她成亲了吧?那前面的铺垫都是些什么?
她提起裙摆走过去,坐到他身侧凑过去认真问:“你同意与我成亲了?”
应春生看着她湿润却明亮的眸,里面欢喜毫不遮掩。
不由得唇线紧抿,再度偏开头:“非得成亲么?”
林尽染这才想到,他或许还没得那位天子的旨意。
“你不知道,皇上要赐婚于你我吗?”
应春生一怔,眉心瞬间紧拢,看得林尽染一个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就这么不想与我成亲?”
他无言。
在林尽染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他推下湖时,他终于开口。
“我不能如儿时那般待你好,你也愿意?”
林尽染乖巧摇头:“不愿意,如果成亲,你就必须待我好。”
“……”
应春生不知道要怎么说,斟酌道:“我说话很难听,可能没有办法改过来。”
“那没关系,你说难听的话也很惹人爱!”
“……蠢货。”
“不过这样骂我是绝对不行的。”
“……非要成亲?”他重复第二遍,“哪怕跟着我会很辛苦很危险?”
林尽染沉默了。
在应春生了然她在考虑,冷笑一声时,她才冷哼一声:“你尽心保护我便是,若对我不管不问,那才是混蛋。”
应春生没反驳,只无奈轻叹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执意,我会上门提亲。”
林尽染瞬间高兴得抬手扑过去抱住他:“春生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应春生身子发僵,心跳短暂缺失,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儿时仅有那么一两次,只是被她挽着手的接触。
他那时只当她是妹妹,不敢有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她亭亭玉立,身体柔软又冰冷,把他心中什么情绪都撞散,只剩一滩水。
这个决定不知是对是错,他只知道,当今世上,只有林尽染会因为心疼他而落泪了。
在她口中,等待十二年,无论真假,哪怕卑劣懦弱如自己,都不愿负了这般的情谊。
至于有没有能耐还她相等的情谊,他心中也倍觉迷茫和慌乱。
还好她很快就松开手,高兴得满脸笑:“那就这么说好了!春生哥哥,我等你提亲。”
应春生找回丢失的声音:“不要再叫我哥哥…….我会先拒了君主的赐婚,再上门提亲。”
“为何要拒?”
“若你日后不能忍受我如今的模样,或是移情别恋,随时可以提出和离。”
不等她再说,应春生起身,先朝外走去:“凉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