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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雪呼啸,卷着雪沫,一下下扑打着沈青君藏身的墙角。寒意如同无孔不入的细针,穿透羊皮袄,刺入骨髓。她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脸颊也失去了知觉,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巷子尽头那扇紧闭的木门。

时间在极致的寒冷与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与凝固的冰霜搏斗。她不敢阖眼,生怕错过木门开启的瞬间,更怕自己一旦松懈,便会在这风雪中无声无息地冻僵。

那妇人屋里的灯火早已熄灭,整个棚户区仿佛沉入了冰雪覆盖的死亡之境,只有风穿过破败屋檐和板壁缝隙时,发出的各种诡异呜咽与吱呀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就在沈青君感觉自己即将被冻成冰雕之时——

“吱呀——”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风雪吞没的响动,自那扇木门处传来!

沈青君浑身一个激灵,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寒意,身体绷紧如弓,目光锐利如箭,投向声音来源。

木门并未完全打开,只是拉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是烛火。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门缝后,正是那个灰衣老者,孙德海!他似乎极其警惕,并未立刻出来,而是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了片刻。风雪迷蒙,夜色深沉,他并未立刻发现蜷缩在巷口阴影里的沈青君。

沈青君心脏狂跳,机会来了!她必须在他缩回去之前,引起他的注意,但又不能过于突兀,以免惊到他。

她轻轻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身体,发出一点细微的、衣物摩擦积雪的窸窣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风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孙德海猛地转头,浑浊而惊惶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巷口阴影里的沈青君!

“谁?!”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手中的烛火也随之剧烈晃动。

沈青君知道不能再犹豫,她扶着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无害,带着那份伪装出的南方口音:“阿……阿叔?是孙德海阿叔吗?”

孙德海身体明显一僵,握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死死盯着沈青君,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你……你叫我什么?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他的否认急促而慌乱。

“阿叔,我是青娘啊……”沈青君向前挪了一小步,让自己半个身子暴露在巷口微弱的天光下,脸上努力挤出找到亲人的激动与委屈,“我爹是沈文柏,您……您不记得了吗?南边老家的……”她胡乱编造了一个名字和关系,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

“沈文柏?”孙德海愣住了,似乎在混乱的记忆中拼命搜索这个名字。他盯着沈青君的脸,风雪中,那张年轻而憔悴的脸庞,带着一种莫名的、让他心悸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执拗,像极了……像极了某个他曾经认识、却不敢想起的人。

是错觉吗?是因为自己终日活在恐惧中,产生了幻觉?还是……真的是老家来的人?

他的内心剧烈挣扎着。一方面,他极度恐惧与任何过去的人或事产生联系,那会让他想起自己不堪的过往,更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另一方面,这突如其来的“侄女”,以及那丝莫名的熟悉感,又像是一根有毒的稻草,让他这片即将溺毙在恐惧中的孤舟,产生了一丝虚幻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沈青君见他犹豫,知道心理防线正在松动,连忙趁热打铁,声音带着哭腔:“阿叔,家里……家里遭了难,就剩我一个人了……一路乞讨过来,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您在这里……我……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了……”她说着,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晕倒在这风雪里。

这副凄惨无助的模样,终于击溃了孙德海最后的警惕。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侄女”,再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病痛缠身、朝不保夕的境地,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感油然而生。

他长长地、带着痰音的叹了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将木门又拉开了一些,侧身让出通道,声音疲惫而沙哑:“……进来吧,外面冷。”

成功了!

沈青君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感激涕零地连连道谢,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那间低矮、昏暗、充满浓郁药味和霉味的木屋。

孙德海迅速关上门,插上门闩,动作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他转过身,将手中那盏只有豆大灯焰的油灯放在屋内唯一的一张破木桌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方狭小的空间。

屋里比外面更冷,潮湿的寒气仿佛能渗入骨头缝。除了一张破木桌,一张摇摇欲坠的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旧衣柜,便再无他物。墙角堆着些药罐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灰尘和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的气息。

孙德海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旧手帕捂着嘴,咳得弯下了腰,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好一会儿,咳嗽才平息,他疲惫地坐在床沿,就着灯光,仔细打量着站在桌边的沈青君。

“你……真是文柏的女儿?”他的眼神依旧充满怀疑,但少了几分最初的惊惧,多了几分审视。

“是,阿叔。”沈青君低下头,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心中飞速编造着细节,“家父常提起您,说您年轻时在京城……在奉常寺当差,最有出息了。”她刻意模糊了“奉常寺”三个字,仿佛只是顺口一提,观察着孙德海的反应。

果然,听到“奉常寺”三个字,孙德海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眼神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旧手帕,指节泛白。

“住口!”他厉声打断沈青君,声音尖锐而嘶哑,但随即意识到失态,又猛地压低了声音,带着惊恐看向门口,仿佛担心隔墙有耳,“不许提!不许再提那个地方!那都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不是……不是那里的人了!”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更加印证了沈青君的猜测。奉常寺的经历,是他恐惧的核心来源。

“是,是,阿叔,我不提,再也不提了。”沈青君连忙顺从地应道,做出被吓到的样子。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阿叔,您的身子……看起来不大好?我刚在外面,听隔壁大娘说,您前些日子还咳了血?”

孙德海似乎被她话语中的关切触动,紧绷的神情稍微松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绝望。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那跳跃的微弱灯焰,眼神空洞。

“老毛病了……咳血……呵,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死了也好……死了,就清净了……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他的话,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鞭子,抽在沈青君的心上。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个老人,不仅身体被病痛折磨,精神更是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摧垮。

她必须在他彻底崩溃,或者因为警惕再次将她赶出去之前,切入正题!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犹豫,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用一种带着天真和无知的口吻问道:“阿叔,您……您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害怕?我看您今天在码头上,检查那些石头的时候,也好像很紧张的样子……那些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石头”二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孙德海紧绷的神经!

他霍然抬头,那只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死死盯住沈青君:“你……你怎么知道?!你今天在码头?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沈青君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她装作被他吓到,后退半步,怯生生地说道:“我……我今天在码头找活儿干,看见……看见阿叔您在那些石头旁边……拿着小瓶子……我,我就是好奇……”

“好奇?!”孙德海猛地从床沿站起,因为动作太猛,又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指着沈青君,手指颤抖,“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问的不要问!会死人的!你知道吗?!会死人的!”他的情绪彻底失控,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沈青君看着状若癫狂的孙德海,知道不能再迂回试探了。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原本微躬的脊背,脸上那副怯懦无助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坚定。她目光直视着孙德海,声音清晰而平稳,不再带有丝毫南方口音:

“孙管事,我不是沈文柏的女儿。”

孙德海猛地僵住,咳嗽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青君,仿佛在看一个突然现形的妖魔。

沈青君不等他反应过来,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姓沈,名青君。家父,是前史馆修撰,沈文翰。”

沈文翰!

这个名字,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德海的心上!他当然知道沈文翰!那个因为坚持记录“景龙宫变”真相而被构陷下狱、惨死狱中的史官!

“我来自兰台别库。”沈青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了天宝五载,司饰司一批‘废弃杂器’,经由你手,通过漕运,运往落霞坡驿站的记录。我还发现,接收那批杂器的驿丞周明,不久后便葬身火海。而洛州富商张百万,也于同期暴毙,死因蹊跷,疑似中了名为‘相思子’的宫廷禁毒。”

她每说一句,孙德海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摇晃得越发厉害,仿佛随时会瘫倒在地。

“孙管事,”沈青君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告诉我,那批‘废弃杂器’里,到底藏着什么?周明为什么必须死?张百万又为何被灭口?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景龙宫变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箭矢,将孙德海钉在了原地。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绝望,还有一丝……被揭开旧伤疤的巨大痛苦。

油灯的灯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也被这沉重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

木屋外,风雪更急了。

而屋内,一场关乎生死、关乎真相的逼问,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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