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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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杆子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和怀里那块带着雪花膏香气的梅花手帕残片,成了林卫国在死囚号里支撑下去的全部力量。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死气沉沉,虽然话还是不多,但该吃饭吃饭,该放风放风,眼神里那股求生的火苗悄悄燃着,尽管微弱,却顽强不灭。

同号子的疤痢几次想找茬,都被老杆子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林卫国看得出来,这老杆子在这死囚号里似乎有点地位,连看守的管教对他说话,都带着点不同于其他犯人的态度。他心里存着感激,也更多了几分警惕,牢记着老杆子“隔墙有耳”的告诫,关于自己的冤情和那块手帕残片,一个字都不再提起。

时间在压抑和等待中,进入了腊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监舍里跟冰窖似的,呵出的气都带着白雾。夜里,林卫国常常被冻醒,只能紧紧裹着那床又薄又硬、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靠身体的热气硬扛。他格外小心地护着怀里那块残帕,那是他唯一的念想和指望。

这天凌晨,天还黑得像锅底,外面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杂乱的脚步声,钥匙碰撞的哗啦声,还有管教压低嗓门的催促声。

死囚号的门被哐当一声打开,刺骨的风瞬间灌了进来,所有人都惊醒了。

“837,林卫国!起来,收拾东西!”管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电筒光柱在几人脸上扫过。

林卫国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判决下来后,他们这些重刑犯,就要被押送到正式的劳改农场服刑。

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只有一套换洗的囚服,还有沈兰香之前托人送进来,他一直没舍得用的半管牙膏和一把旧牙刷。他默默地把东西卷在一起,用一根布条捆好。

同号子的几个人都看着他,眼神复杂。疤痢咧了咧嘴,没说话。老杆子坐起身,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林卫国,最后只说了一句:“小子,记住我的话,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林卫国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这句嘱咐刻进了心里。

他被带出号子,和其他七八个同样被判了重刑的犯人汇合。清一色的光头,沉重的脚镣,在寂静寒冷的凌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他们被命令排成一队,挨个核对姓名、编号。

“林卫国!”

“到!”

“编号837!”

“是!”

核对完毕,管教一挥手:“上车!”

看守所的大铁门在身后缓缓打开,门外停着两辆绿色的解放牌卡车,车厢用厚厚的帆布篷罩着,像两只沉默的巨兽。车厢板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看来是下雪了。

林卫国被押着,和其他犯人一起,艰难地爬上冰冷扎手的卡车车厢。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侧两条窄窄的木凳。他们被命令面朝里坐下,不许交头接耳。几个持枪的武警战士跳上车,分别守在车厢尾部和前面驾驶室顶上,枪口朝下,脸色严肃。

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卡车缓缓开动了。

车厢的帆布帘子没有完全放下,留下一条缝隙。林卫国透过那条缝隙,贪婪地、死死地盯着外面。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县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供销社,熟悉的电影院……虽然天色未明,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但他还是想把这一切都刻在脑子里。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

卡车驶过一条街道时,林卫国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在街角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身影!

是沈兰香!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棉袄,围着红色的围巾,小脸冻得通红,正不停地跺着脚,朝看守所方向张望。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影,是林卫国的邻居王婶,两人手里都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冷的天,这么早!

林卫国瞬间明白了,她们是打听到了他们今天要转移,特意起大早来这里等着,想送他一程!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他的鼻腔,他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喊出声来。但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把那股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他不能喊,不能给兰香惹麻烦。

卡车离她们越来越近。

沈兰香也看到了这辆缓缓驶来的囚车,她的身体一下子绷直了,目光急切地在车厢缝隙里搜寻。当她的目光与林卫国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痛苦和不舍的眼睛对上时,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举着手里的包袱,朝着卡车喊:“卫国!卫国!棉衣!我给你带了棉衣!”

声音在寒冷的清晨显得格外凄楚。

守在车尾的武警战士立刻厉声制止:“退后!不许靠近!”

王婶也赶紧上前拉住沈兰香,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沈兰香被拦住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卡车从面前驶过,她拼命举着那个包袱,哭着喊:“卫国!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我等你——!”

“我等你——”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卫国的心上。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木板凳,指甲因为用力而崩断,在木板上留下了几道带着血丝的划痕。他不能回头,只能透过那条缝隙,看着沈兰香的身影越来越小,看着她不顾王婶的阻拦,突然发疯似的追着卡车跑了起来!

地上有薄薄的积雪,她跑得跌跌撞撞,红色的围巾在身后飘荡,像一团绝望燃烧的火焰。

“兰香!别跑!回去!”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咸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卡车在加速。

沈兰香毕竟是个姑娘家,哪里追得上汽车。跑了大概百来米,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手里的包袱也甩出去老远。

透过缝隙,林卫国清晰地看到,她趴在雪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半天没有爬起来。那团红色的火焰,仿佛熄灭了。

“啊——!”林卫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瞬间变得冰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兰香一起,摔碎在了那片冰冷的雪地里,痛得无法呼吸。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脚镣偶尔的碰撞声。其他犯人也大多沉默着,有人叹气,有人麻木。这样的生离死别,在这里似乎并不稀奇。

卡车驶出了县城,走上了颠簸的土路。外面的世界变得空旷起来,田野被白雪覆盖,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丝阳光。寒风像刀子一样,从车厢缝隙里灌进来,刮在脸上生疼。

林卫国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之前的痛苦和脆弱已经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痛和坚毅取代。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抠出的血痕,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藏着残帕的位置。

兰香在雪地里摔倒的身影,成了他脑海里最深刻的烙印。

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好好地活!他要洗刷冤屈,他要堂堂正正地回去,回到那个在雪地里追着囚车跑、对他说“我等你”的姑娘身边!

这条路,注定漫长而艰苦,布满荆棘。但此刻,林卫国的心,就像这车厢外的寒冬,冰冷,却异常坚定。

卡车摇晃着,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遥远的北方劳改农场。这一别,山高水长,何时才能再见?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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